作者:浮云素
“咚——”太宰连续向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撞上墙壁,骨头与硬泥土撞击发出脆响,听得人牙酸。
无论如何,他并没想到妓夫太郎会做此反应,手无意识摩挲右脸,表情甚至有点不解。
“既然你不说人话。”妓夫太郎的声音也很冷酷,“那我也不想听。”他说,“这次我给你一个机会,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小梅那个蠢货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允许你主动跟她提。”他说,“今晚过后你立刻离开吉原,带着你的小拖油瓶一起,如果你不走我就送你上路。”
他粗暴地说:“管你有什么复活技能,如果全被鬼消化了,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活着,我警告你,下次见到你,我会亲自把你吃掉。”
说着就头也不回出了暗巷。
妓夫太郎听见了笑声,弥漫在空气里的愉快笑声。
[既然不想被无惨大人找到,就不要再过来了。]
[不要过来,不要找我们,去继续你看不见尽头的人生吧。]
……
[我有个妹妹。]
[我不大喜欢她。]
石次郎拉着小枝狂奔,身后是甩不掉的追兵,除了急促的喘息声、灌入耳朵的风声外还能听见他们“在前面”“拦住他”的大喊。
身处嘈杂的命悬一线的紧迫环境中,他却没由来地回顾起他们到底是如何走到这步的。
*
[她是个□□烦,生下来就夺走了母亲的性命。]
小枝和石次郎的母亲不是低贱的游女,她生下石次郎之前就是新造,生育后茶屋的老板娘依旧不舍得她天赐的容貌,冷处理一年后,又将她带回茶屋。
在石次郎五岁时,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以前跟小枝说,他们的名字代表着下贱与母亲的憎恨都是骗人的鬼话,明明是新造还会被男人欺骗,还会愿意产下生命的延续,光从这点就能得知他们的母亲是非常愚蠢的人。
“石次郎的石是顽石的石。”她吟诵在新澡屋学会的汉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我希望你能同顽石一样地坚韧,即使在地狱里也能好好活下去。”
小枝的名字寓意不大深刻,意思是春日跃墙而出的花枝。
[那女人颠三倒四反复告诉我名字的寓意,还让我以后说给妹妹听。]
仔细想想,她可能当时就有所预感,知道自己活不长久。
妹妹出生半年后,母亲就死了,我很恨妹妹,总觉得如果没有她,那女人就不会死了。
可她死前还抚摸我的脸说:“石次郎,照顾好妹妹,照顾好你自己。”
当手从我脸颊上滑落时,我意识到自己多出了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拖油瓶。
*
“你实在是太冲动了!”石次郎拉着小枝钻进巷子里,家仆对吉原的熟悉程度远比不上流浪儿,他喋喋不休道,“要不是你刚才动手,我们会跑得这么狼狈吗?”他训斥,“没事找事还喜欢逞能,也不看看你现在长什么样子。”
小枝没有任她骂,反而冷静地指出:“事情的起因是哥哥,如果哥哥没有猎杀第一个人,就不会闹成这样。”
[我是给你报仇!]他差点就怒吼了。
“那第二个?明明我伪装得很好,假装成给恶鬼吃了的样子,你还点把火将人烧了。”
“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哥哥你就死了吧。”小枝面无表情,语速却很快。
*
[我很讨厌拖油瓶妹妹。]
随着小枝越发长大,此念头在石次郎心中萦绕不去。
首先,妹妹是个怪物,没有喜怒哀乐,和寻常人一点都不同。石次郎想:简直是妖怪托生。
其次,她长得比母亲还要好看,小小年纪就有远超大人的美貌,在吉原,美貌代表力量,也代表危险。
他不得不多打好几份工,在几家茶屋轮流做见世番,就为了多挣一份口粮钱,矫健的身手是为了打跑年纪远胜自己的男客而练出来的。
[我讨厌她,却因为母亲的临终话而不得不保护她。]
他经常想:要是小枝因为疾病死掉就好了。
“呼——呼——”
“呼——”
石次郎在剧烈地喘息,他手臂上、脖颈上、脸上、头发上都有粘稠的血液,脚底下是一滩扩散的黑色的血,它原本是红色的,与泥土混合后,色泽诡异。
成年男性的尸骨倒在地上,形貌凄惨,他身上有不同的伤口,砍伤、刺伤、割伤,不用怀疑,制造它们的人就是石次郎。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板斧与匕首落在地上,十指插进干燥的发丝间,他嫌弃自己的冲动和愚蠢,嘴上说着讨厌小枝,看到她的脸时,还是一把背起奄奄一息面部血肉模糊的妹妹,背着她在冬日雪地里走十三里,寻找到附近最好的医生。
当他回到吉原,看见那些人渣时,又达成了仇恨与冷静的微妙平衡,设计将人从茶屋引出来,用早准备好的板斧与匕首,夺走他的生命。
[该怎么办?]剧烈运动后,石次郎坐在地上,平复呼吸,刚才是他热血上头,除了“杀”以外什么想法都没有,达成目标后脑子清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将自己的嫌疑摘出去。
石次郎想到很久以前,看见的场景,瘦弱的男人啃噬穿漂亮羽织的贵客,他惊恐极了,捂住自己的嘴才遏制出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后又屏住呼吸,只当自己是一块石头。
他动也不敢动,太阳升起前,吃人的恶鬼消失了,他蹑手蹑脚地接近男客人的尸体,在见世番与警察赶来前,摸走了他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