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寿头
“想给你全世界,一刻我都不愿等,想要你的心,却怕不能成真……”
听完一遍又来一遍,谢雅然吩咐Linda拿来招牌三明治、色拉、芝士、小食和红酒后问:“为什么重复这首歌?”
Linda听习惯了,又在忙店里事,客人不投诉,她一点没注意背景音乐重复又重复,老板一问才想起这事,答说:“下午胡小姐来要求的,忘了调回来。”
“神经。换了吧,听得我头痛。”
Linda的普通话有口音,日常把胡小姐说成福小姐,谢雅然听惯了懒得纠正,沈证影以为是某位傅小姐,很自然地问:“你的开放关系伴侣?”
谢雅然意外,意味深长地注视这位三十年未见的老同学,“是最近常来店里的漂亮小姑娘。”
“干嘛这么看我?”
“没想到你会那么轻松自然地说起这些话题。我一直以为……你恐同。”
恐同即深柜的那个恐同。
沈证影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倒是笑着说:“都什么年代了,学校里随处可见,给学生上课也会讲到性取向,怎么会恐同,又不是我爸妈。”
提到父母,她顿了一顿,谢雅然接下去说:“你爸妈,尤其是你妈,小时候可把我吓坏了。你还记得她班上那个小姑娘?”
“记得,怎么可能忘记。我还记得那个小姑娘扎着两根小辫子,小辫子上扎着头花,是两个小球,对我来说是稀罕东西所以印象特别深。我妈是班主任,不知道听谁打小报告,上着课就把人拉到教室外面训她:你是不是和王悦搞同性恋。”
“连名字你都记得?”谢雅然把三明治放在她跟前,很熟练地给她倒酒。
“我记得那句话,我妈说你知道那是病,那是变态嘛。声音尖锐严厉。”
“你妈那语气我也记得,跟虎姑婆一样。当时你就坐在窗边,应该看得更清楚。”
“那小姑娘想哭又忍住的表情,想忘也没法忘。”吃一块吞拿鱼三明治,沈证影发现自己真饿了,顺手又拿了一块。。
“那是以前我们念书那会儿,如果放到现在,分分钟投诉到你妈道歉。”
“不止,社交媒体肯定转发超过五千,说不定我们家那几个全被人肉了。”
沈证影的第二个变化是活泼了,会开玩笑,从前闷声不吭,跟她说话也小小声。而且以前的她断然不会做出边说话边狼吞虎咽啃三明治的事。她会说:我妈说那样吃相不好。
那时候的她有种小心翼翼拘谨的可爱。
现在的她却多了几分年少时不曾有的随性天真。
谢雅然微笑,“你果然是被那一幕吓到了。”
伸向牛肉三明治的手缩了回来,拿湿巾擦一擦嘴和手,沈证影看住她的眼睛说:“是,我很害怕,做了好几晚噩梦,梦里全是被父母丢在马路上,人来人往,没穿衣服,就那么光着被人指指点点。直到现在我还会做什么都没穿被人围观的梦。”
握一握沈证影手,谢雅然叹道:“可怜的证影。”
她从未想过那件事会对沈证影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只是在无数次回忆那时的情景时偶然想到会有这样一种可能。
沈证影摇头,“可恶才是。那时候我实在太害怕了,而且那时我极度自卑,活在父母的阴影下不算,还有人常欺负我,呶,今天来的那个姓沈的,还有他哥。他们说我回去告诉父母也没用,因为我父母是他哥的老师,宁可相信他哥也不会相信我,哪怕我父母刚刚批评过他哥。这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我觉得他们说的对。”
“你从来没说过这些。”
“当时的我没法说。你要我怎么告诉你,我不受人待见,连亲爹妈也不喜欢我?那样我怎么跟你做朋友?谢雅然,今天说这话并不是想让你同情,只是想告诉你为什么当时我会有那个反应。我始终发自内心觉得没人会喜欢我。”
“那时候我跟你说,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我很开心,但是转眼会怀疑,真的嘛,你真的会喜欢这样一个我,之后是害怕,所以我退开了。所以在你问我是不是讨厌你的时候,我没有说话。”
沈证影记得当时谢雅然的脸从笑盈盈到失望至极,最后好像快要哭了。
将杯中红酒喝干,谢雅然呼出一口气,说:“我以为你讨厌我,所以没跟你说转学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你讨厌我,还怪伤心的。”
“对不起。”沈证影没说的是,谢雅然转学之后她去找过她。她去过她们家弄堂那很多次,但找来找去找不到她家住哪。也在弄堂口等过,一直没等到人。
给沈证影和自己又倒一杯酒,谢雅然说:“初三有次我回学校,在我们见面的地方等你很久,你去哪了?”
“我就在那,哪也没去,偷偷躲起来看你。你等了多久,我看了多久。”
“没想到你那么有出息。”
灌下一大杯酒,沈证影笑,“我也没想到。这些年我总是想着,希望你是讨厌我的,这样不会太伤心,可是又不想你真的讨厌我。很矫情哦?”
“作死了。后来你结婚是怎么回事,记得小时候你说,你爸妈希望你们一直读上去,读大学研究生。算算你儿子的年纪,你应该蛮早就结婚了。”
“人生第一次叛逆,大学毕业结婚生孩子。”
谢雅然气结,这也算叛逆……
“别看不起人啊,对我来说已是难得。”一连两杯酒下去,沈证影有些醉意,表情丰富,人也渐渐放开。
“后来呢,离婚之后有继续恋爱吗?”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恋爱。”沈证影指着自己脖子,“看,无形的枷锁。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卑鄙,总是在伤害别人,你是,她也是……”
“他?那是心动过,之后跑了?可怜的证影。说说,谁那么有眼光爱上你。”
“倒霉才对。”想到胡籁,沈证影难过,又忍不住笑,“她是个小姑娘,小我很多,可是她就像是一道光,温暖的炽热的光芒。在看到今天的你之前,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鲜活的人,生机勃勃,一往无前,好像从来不会踌躇犹豫,还长得特别好看。”
“后来呢?”谢雅然又要来一瓶白葡萄酒,今天三十年未见的朋友给她太多意外,只能靠酒来消化。
“后来,就这样咯,我搞砸了。不敢想跟她的未来,我试过了,可是不行,每次想到都会觉得害怕。”
“怕什么?小姑娘要给你生孩子?还是用你儿子的精子?”
沈证影倒吸一口冷气。
“看你,脸都吓白了。想到什么让你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