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璟梧
“我这里也很忙,没什么事就先挂了。”
电话被掐断。
程苏然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而后恍然大悟。
她们之间只是包养关系,她这个金丝雀没有资格打探金主的情绪和行踪。她在意的并不是姐姐,而是姐姐有可能生气,终止合约,没有了钱——她真正在意的是钱。
即使现在结束,她手里有这十万块也足够了,够支撑她念完大学。她不是那么贪心的人。
程苏然想开了。
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像紧绷的弹簧,松懈下来。
这几天,程苏然就住在酒店,吃喝有人送,卫生有人打扫,衣物有人帮洗,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也能静下心来,专注学习。
开学之后要报名DALF-C1考试,除了复习备考之外,她还在努力看江虞发来的学习资料,主动了解相关“知识”,甚至做了笔记。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向她徐徐打开……
眨眼又到周日。
程苏然几乎快要把金主忘了,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午睡过后,她听了一会儿法语新闻,照常点开姐姐发的视频。
这部与前面十几部都不一样,有剧情,有对话。两位女主是韩国人,长相温婉,声音轻细,她们靠在阳台栏杆边聊天,眉目间含情脉脉,然后一起做饭、吃饭、外出游玩,一颦一笑充满了温情。
最后自然而然,彼此温柔又有耐心,一个眼神,一次呼吸,都饱含情感张力。
程苏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渐渐投入进去。
心跳频率随着进度节节攀升。
许久,播放完了,她仍沉浸在那细腻的温情里,意犹未尽。
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朦胧之中,她只感觉到一阵微妙的情绪,像蚂蚁在手心爬。冷不丁想到了金主姐姐,想到了那两个很轻的吻……
今晚的“NOTTE”比平常热闹些,三三两两的客人围一桌,灯影昏暗,男男女女欢乐而疯狂,到处充斥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程苏然坐在舞台秋千上唱歌,依旧是穿了白裙子,但长度只到膝盖,明晃晃一双纤细的小腿,被灯光染得纸一样白,有种病弱感。
不断有客人给她送花,为她欢呼,有老男人酒气熏天地冲她喊:“妹妹嫁给我!”
她视线不经意往楼上瞟。
走廊镜面反射着流光,里面只有一模一样的景色。
一楼是看不见二楼具体情形的,二楼却有地方能看见一楼全貌。这是她上个月初被点上去包厢里才知道的事情,那种镜面设计并不只是装饰。
会不会金主姐姐此刻就在二楼某个角落看着她?
像那个夜晚一样。
她蓦地紧张起来,心跳沉重用力了几分。
“我只好,完全去相信你的触摸,你……”
那一瞬间,程苏然险些忘记歌词,幸而唱多了,大脑形成了条件反射性记忆,连忙接上:“你肯定爱我……”
藏在面罩下的脸颊升起烫意。
唱完最后一首歌,程苏然像往常一样从秋千上站起来,轻轻鞠了个躬,走下舞台,在保安的护送下回到休息室。
其他歌手准备替换,与她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她摘掉面罩坐下来,一边喝水一边看手机,点进微信,回复了同学的消息,再挨个点进聊得火热的群里,直到所有红点都消失不见。
金主姐姐依然没有理她。
屏幕上一条又一条绿色消息,有文字,有语音,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没人理,看着看着,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委屈伴随着无力感涌上心来……
她一时感到丧极了。
“小程——”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程苏然大拇指立刻按下锁屏,佯装淡定地抬起头,对来人笑了一下,“杨经理。”
“今天不着急回去吧?”杨经理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身材高瘦,这副眼镜为他添了些书生文秀的气质,“有位客人想点你去包厢里唱歌,半小时,六万。”
他比了个手势。
程苏然脱口道:“二楼吗?”
“怎么可能,”杨经理摆摆手,“是一楼‘云山’房的客人。”
去包厢唱歌赚得更多,一楼有大方的客人,几万几万地给,按规矩歌手拿百分之十。而二楼点人无需额外付费,只看心情给歌手打赏,几千到几万不等,店里不抽成,还会给几百块当做奖金。
“……”
她忘了。
二楼的VIP们轻易不点人。
所以她偏偏就是那个曾经被点过的幸运儿。
想到整整一周没理她的金主,程苏然有点失落,才按下去的沮丧感又在心口沸腾。
“怎么样?对方是熟客了,经常来,很大方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给小费。”杨经理温声劝她,厚厚的酒瓶底直冒光。
六万,他的提成也不少。
只是“NOTTE”有规定,必须尊重歌手的个人意愿,不能强迫,所以这笔钱能否赚到还得看小姑娘的意思。
程苏然抿着唇,欲言又止。
她想起半个月前那次,也是自己唯一一次在楼下包厢唱歌时看见的场景。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玩游戏,昏暗的灯光中,有男的借着酒劲上头开始装疯,手脚不老实。
最后她只能盯着天花板,假装看不见听不见,唱完歌立刻走人。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想去包厢唱歌了。
况且她现在不缺钱。
心里有了底气,程苏然顿觉浑身舒畅,冲他摇头道:“不去。”
“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还是有特殊要求?你尽管说,如果有需要跟客人沟通的也……”他不死心,想再劝劝。
“没有,”她轻声打断,“是因为这几天比较累。”
“……”
杨经理干笑两声,推了推眼镜,“嗯,好吧。”
等到人离开,程苏然默默拧紧了矿泉水瓶盖,站起来,一股脑儿把手机和面罩塞进包里,轻轻吐了口气。
她自己不想赚这个钱,也等于间接不让别人赚,想一想,莫名有些愧疚,可是再一想,规定如此,拒绝是她的权利,心里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收拾好东西,程苏然从侧门出去,没几步路,想起忘记上厕所,又折了回去。
洗手间在大厅另一头,她急匆匆地经过舞台前,白裙子在暗色灯光下无比醒目。花红柳绿的酒,嘈杂震耳的音乐,人们眼神迷离,纵情欢乐。
程苏然上完厕所出来,洗了洗手,抬头瞥一眼镜子里自己的脸,匆匆往外走。
“欸——”
一寸头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倚在墙边,发出一声惊呼,睁大了眼睛,“果然是仙女妹妹!”
程苏然顿住,吓了一跳。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掸了掸夹在指间的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这么漂亮的妹妹戴面罩可惜了,既然被我看见那就是有缘,去喝一杯怎么样?我请你啊。”
一股浓重的烟味夹杂着酒气扑过来,程苏然拧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扭头欲越过他。
“欸,别走嘛——”寸头拦住她。
程苏然偏头躲开,斜了他一眼,“让开!”
“不要客气撒,酒管够,我们桌还有好多漂亮小姐姐,大家交个朋友嘛,来来来……”寸头一把抓住她手腕。
程苏然惊声尖叫,甩了下胳膊,寸头猛一用力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另一只夹着烟的手牢牢扣住她肩膀,连拖带拽,她仓皇失措地挣扎起来,“放开我!神经病!”
酒气熏得胃里翻江倒海犯恶心,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又踢又叫,却根本无法与这酒醉的男人抗衡,一步一步被拖着走。
“保安!保安!救命啊——”
“诶诶别叫别叫……”寸头伸手要捂她的嘴。
前面拐角处有两三个保安正在巡逻,一听见动静停了下来,朝这边望,最高的那个拎起警棍指过去,吼道:“干什么呢!”
寸头见保安冲了过来,一松手,调头就跑,程苏然刹那间失去了重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脑门“咚”一声重重地磕在墙壁凸起的装饰物上。
一阵剧烈的钝痛伴随着短暂的眩晕感袭来。
“嘶——”
右胳膊肘撞麻了,一时没了知觉。
“姑娘,没事吧?”凌乱的脚步声从她身边经过,一个保安蹲下来搀扶她。
程苏然捂着额头爬起来,站稳,闭了会儿眼,轻轻摇头,“没事……”她搓了搓指尖,摸遍自己整个脑袋,没有预想中热乎的液体,松了一口气。
缓了片刻,右胳膊渐渐恢复知觉,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那个人跑了。”保安转头看了看,另外两个追人的同事正往回走,昏暗的光线里,早已不见了那寸头的身影。
程苏然惊魂未定,拍着胸口,似在安抚那颗激烈狂跳的心脏,微张着嘴唇小口喘气,“……谢谢。”
雾蒙蒙的灯光照着她双颊通红。
她憋着眼泪,慌忙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包,机械似的转身,脚步从快走到小跑起来……
今晚夜色格外浓。
月光素凉如水,淡淡洒向灯火辉煌的城市。江虞独自站在八角窗前,垂着眼,冷白的光洒了她满身。
上午飞机落地江城,她直接回家休息,下午处理工作,如果不是田琳跟她说新车已经办好所有手续,司机也到位,她几乎就要忘了,这空旷华丽的套房里还有一只小金丝雀在等她。
然而此刻只有她一人。
微风吹来一丝闷热的燥意,江虞抬起眼,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杯中甜白,甜中带微酸,一点点酒精的辣在舌尖上蔓延。
她拿起手机,再次点开录音文件,小朋友与田琳的对话传入耳中。
从傍晚开始,一遍遍听,听着女孩小心翼翼的语气,听着助理代她冷硬地回绝,听着女孩被噎得说不出话,像上瘾似的,一丝兴奋感刺激着神经,舒服至极。
羸弱的鸟儿在她手中扑棱着翅膀,无论如何挣扎都飞不出牢笼,极大满足了她的掌控欲。
这是她最爱的游戏。
解压,痛快,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