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请君莫笑
这马三爷面皮呈枣红色,留着半张脸的胡须,胡子的末梢微微泛黄,头上戴着一顶抗风沙的帽子,系着围巾、穿着一袭同样能抵抗风沙的皮夹袄,有些旧了却并不脏。
马三爷环顾一周,目光停在云安的身上,见到周六怀抱的白狐大氅笑道:“这位兄弟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你这身行头适合上雪山呐。想闯大漠你得换身骆驼皮才行!”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后,待气氛稍稍平静,云安靠坐在椅子上不卑不亢地回道:“小可不才,初来乍到……不懂大漠风情,三爷见笑了。”
马三爷没想到这看似文弱书生的青年人竟能如此持重,有度量、收敛了笑容,拱手道:“原来是远客,未请教?”
“陇东林氏,姓云,名安,无字。”
“哦……原来是南林府的女婿,失敬失敬。”
云安点了点头,没有再搭腔。
也不知这位马三爷到底有没有接到宁王的指示,不过被他这么一弄,云安的名声算是打响了。
马三爷将双手背到身后,在台上踱起步来,一边说道:“堂下坐着的,有一半我马某人都见过。不用说也知道我马某是什么人,雍州马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闯大漠的兄弟们应该都知道马家。今日能来的,都是相信我,瞧得起我的兄弟们!兄弟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我惹了一桩麻烦事儿。”
说着马三爷从怀中掏出一个羊皮卷轴,他举着卷轴示意众人,继续说道:“就是这玩意儿,给老子惹了大麻烦了!我猜兄弟们应该已经听说过了,这是大漠中一个已经覆灭的番邦古国的藏宝图,上面的字老子也看不懂,不过上面的图画的很清楚!这东西……是真是假你们自己判断,不过我估么着一旦挖到了,就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但凡咱们雍州父老,谁小时候没听过那个故事呢?‘绿洲里的花园’……”
云安转头看了一眼,见不少马帮打扮的人听到“绿洲里的花园”时,都点了点头。莫非宁王这张藏宝图并非凭空捏造,而是结合了某些雍州特有的传说?
难怪了,难怪这藏宝图的消息一出,不日就能掀起轩然大波……
云安深吸一口气,耳畔回响起林不羡对宁王的判断,心道:这高怀的确不简单,懂得利用传说来控制舆论,有点“赤帝之子斩白帝之子”的感觉了。
而且这件事即便最后闹大了,京城那边也追查不到高怀的身上。
这件事至始至终都和宁王无关,不是么?
第197章 自废双眼
“我上有高堂,下有幼子……这回差点没死在大漠的风沙里,本来我是想把这藏宝图烧了,以绝后患。只是啊……藏宝图出世的消息都传开了,我说我烧了藏宝图也没用了,趁着杀身灭族的祸患还没找上门,老子先把这烫手的山芋给出去……信不信由你们,宝图有能者居之,不过宝图毕竟是我带着兄弟们冒死找到的,无论谁拿去这宝图,都得给足了银子才行。底价……一万两,黄金。”
听到马三的报价,云安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宁王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竞拍低价就开出了相当于十万两白银的价格,试问这帐篷里的人有几个能买的起呢?即便买得起,谁又愿意花十万两银子买一张可能什么都挖不到的宝图呢?
云安隐藏在广袖下的手指曲了曲,她在思考这场拍卖会到底是不是宁王专门针对自己下的圈套,按照计划:这藏宝图自己必须要拍到,宁王会不会利用这一点故意做高价格,然后割自己的韭菜呢?
这马三是宁王的人无疑了,从做戏的角度来看,马三开出这个价格并不高,符合他“想要借机隐退”的心理价格。
云安有些焦虑,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可是林不羡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要是在宁王这里交了智商税,真是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云安想要叹气都不太敢,她觉得宁王的人一定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只能在心中默默发出一声叹息,感叹这宁王眼光果然毒辣,一下子就看出了自己和亦溪之间的默契,并有效阻止了它。
不等云安开口,听到这个低价以后已经有人坐不住了,只见人群中有几个点表达了不满,声音最大的那一位盖过了其他人,只听那男子嚷道:“三爷,我看你根本不是诚心脱险,一万两黄金相当于十万两白银,我们都不知道你手中所谓的藏宝图的真假,到时候买回去一张羊皮,凭你马三爷在雍州的势力,我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没错!”
“对啊!”
“有道理……”
那人听到有人认同,底气更足继续说道:“咱们今日既然来了,对宝图都是真心实意的,只要你能证明这东西是真的,我们哥几个凑凑也不是买不起,可是我们不能当冤大头!”
“没错,我们不能当冤大头!”
马三爷立在台上,任凭下面人叫嚷也不为所动,等到他们累了不再叫嚷,才继续平静地说道:“诸位的担忧,我早就想到了。这卷藏宝图……任何人买到了都可以当场验货,如果马某人敢卖假地图给诸位,买主可以当场砍掉我的项上人头,绝无反悔,不会有任何人报官!如此……诸位可信了?”
见底下人不吭声,马三爷继续说道:“我今年四十有二,不久前长子才刚弱冠,幼子不过垂髫之年,双亲中唯余一位老娘,你们也知道我爹是如何故去的,老爷子死在了大漠黄沙中,连尸首都没找到,逢年过节我想要去祭拜都无处可去,这次我也差点带人死在大漠里头,经历了这场生死劫,老子看淡了。马帮传到我这里,应该是最后一代了。可老子手下还有百十来号兄弟,每人分给他们百两安家费用不算多吧?老子也得留点退路银子,孝敬孝敬老娘,抚养几个孩子长大不是?”
说话间,马三爷毫无征兆地掏出了一把匕首,举到面前,朝着自己的眼睛就割了下去。
“我……”云安捂住了嘴巴,强压心头的震撼和不适,没有叫出声。
这马三爷竟然当众把自己的一双眼睛全都给挑爆了……
所有的看客都发出了惊呼声,马三爷挑完双眼,抬了抬手,须臾间帐篷内鸦雀无声……
马三爷疼的直喘粗气,身体摇晃不稳、“咣当”一声丢下了匕首,死死攥着藏宝图,脖颈和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颤抖、鲜血从紧闭的眼皮的缝隙中溢出,成股流下,染红了脸,划过那半面胡子,沾染在胡须上……愈发狰狞可怖。
马帮的人似乎早就知道马三爷会如此,淡定地给马三爷搬来了凳子,后者坐到凳子上,倒了几口凉气,忍痛说道:“藏宝图,只有我一个人看过,今日我自废这双招子,买宝图的人应该可以放心了。还有……如果今日宝图没人肯买,老子就当场烧了它,娘的!来吧,起价一万两黄金!”
云安感觉到嘴里回荡着一股血腥气,惊觉是自己咬破了内腮,适才的一幕实在太过震撼血腥,可云安没有挪开眼,看完了整个过程。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通过今日,云安深刻地领悟了后半句的含义,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宁王高怀……真是一位狠角色。
要不是这场戏的总导演是云安,目睹马三爷当场自挑双目,恐怕云安已经对藏宝图的真实性深信不疑了。
这场戏,云安是策划人,是总导演、宁王算是执行导演和制片人,与宁王共同运行了一个项目,云安真实又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和宁王之间的“差异”。
云安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会让周六他们任何一人做出这种事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可云安不得不承认,宁王的方式虽然粗暴且残忍,却是效果最好,最快,最直接的。
云安已经开始庆幸没有带林不羡过来了,要是让她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
“一万五千两!”已经开始有人竞价了。
“一万六千两!”话音刚落,就有人顶了之前的价格,紧接着又有人报出了全新的价格,竞价声一声高过一声,瞬间白热。
马三爷自废双目的震撼之举,彻底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并且成功挑动了他们贪念……
现在场中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一个声音:藏宝图绝对是真的,而且里面的价值……多到连雍州马家都吃不下的程度,原来那个流传了几百年“绿洲花园”的传说,是真的!
几万两黄金算什么?要是真能挖出宝藏,陇东林氏又算什么?十个陇东林氏也有了!
“真他娘的是一条好汉!为了保全全家老小,做到这个份上……不但解决了危险,还给手下的兄弟们谋到了安家的银子!”孟广威望着台上的马三爷,由衷地说道。
云安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番话是出自一向木讷憨厚的孟广威之口,云安心道:看来这广威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云安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说,孟广威说的没错。
在马三爷被宁王找到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叫价一路飙升到了两万七千两黄金,折合白银二十七万两以后,才有些叫不动了。
云安转头看了一眼,见场中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不甘,愤怒、看来不是对宝图放弃了,只是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了。
如此正和云安心意。
云安轻咳一声,周六转头看过来,见云安点了点头,周六的神情为止一振,上前一步,气沉丹田朗声道:“陇东南林府,出价两万八千两!”
不知是因为满意云安的报价,还是终于完成了宁王殿下的任务,处在极度痛苦中的马三爷听到云安的叫价后,竟然咧嘴笑了,抱着藏宝图朝云安的方位拱了拱手,云安也起身朝后者作揖回礼,即便马三爷已经看不到了。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南林府都这么有钱了,还要来横插一脚。”不知道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云安连个余光都没有给对方,只是冷笑一声,坐回到了椅子上。
“两万八千两了……还有没有更高的?”主持拍卖会的马帮人例行问道。
坐在角落里的几个男子聚在了一起,嘀咕了一阵后,派出一个代表报道:“我们兄弟三人,合出两万九千两!”
云安抬了抬手指,周六立刻中气十足地喊出了“三万两黄金”的报价,至此已经把林夫人给的体己钱全部报出去了。
虽然云安的手里还有些银子……不过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万两了,也就是说……云安倾家荡产也就能再喊五口价了,为了这张藏宝图,马三爷连眼睛都挑了,如果云安拍到藏宝图却无力支付……绝对无法活着走出这座马场。
云安不动如山,实则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反倒是不知道云安底细的四位护卫,各个精神抖擞……
三万两黄金啊!
虽然这个钱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一想到这个价格他们参与竞价过,等以后见了朋友怎么也值一顿好酒好菜了吧?
“三万两黄金,还有没有更高的了?”
“我说穿大氅的那小子……你们南林府已经够有钱的了,不能什么好事儿都要横插一脚吧?出了风头见好就收吧,以为带了四个打手就能高枕无忧,小心有命买,没命去挖!”
听到有人威胁云安,王栎直接火了,扭头便骂道:“好一只满嘴喷粪的老阉狗,敢签了生死状和我们兄弟出去比划比划么?”
第198章 甲乙通吃
对方听到王栎这话瞬间大怒,王栎虽然健硕,但比起关外的汉子多少差了那么点儿意思,在对方眼中除了云安身边的孟广威“还不错”之外,剩下的几个人都羸弱的不像话,他们早就知道南林府的泼天富贵,垂涎云安这头肥羊已经很久了,正苦于没有机会,怎么也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
“咣当”一声,是茶碗摔到地上发出的脆响,被骂的那个人带着几个兄弟气势汹汹地朝着云安这边扑了过来,王栎和王林两兄弟默契十足且浑然不惧,率先拉开阵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云安,而孟广威和周六对视一眼,孟广威随手抄起一条板凳提在手里,周六则将大氅放到一旁,一手按着云安座位的靠背,一手掏到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那群饿狼般的人已经扑到了王氏兄弟的面前,大战一触即发。
突然,破空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细小至极换作常人怕是听不到的。
王栎一把抓住王林,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白光从眼前划过,“砰”的一声闷响,两伙人转头一瞧,只见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在不远处的柱子上,匕首入木寸余,仍在微微颤抖。
匕首就在王林面前半臂远的位置飞过,距离对方领头人更近,几乎是擦着鼻子飞过去的,鼻尖寒意犹存,那人抬手摸了摸鼻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见上面没有血迹才松了一口气。
两帮人齐齐扭头,朝着看台上的马三爷处看去,马三爷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单手攥着藏宝图,但之前用来自挑双眼的那把匕首不见了……
“怎么,是看老子瞎了眼睛,准备翻天了?”马三爷阴沉地说道,明明已经瞎了双眼却习惯性地“看着”事出的方向,那满是血迹的脸格外狰狞。
“嗯?”马三爷拉长了音调,尾音上调,充满质问。
“嗯”声刚落,看台上立在马三爷身后的,以及守在帐篷内各个角落的马帮子弟齐刷刷地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兵器,抽出三分……
各式各样兵器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听的人毛孔唰唰竖立起来。
带头闹事的那人脸色都变了,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两声类似哽咽的声音。
“老子今日自废双目只为卖了宝图金盆洗手,马帮还没解散呢!就敢当着老子的面来拆老子的台?如此狼子野心,那等过了今日是不是要将老子和这一众马帮的兄弟生生活剐了?”
“……三爷,三爷,误会误会,我只是看不惯……看不惯那小子,不是冲您马三爷。”
“今日所有到场的,都是我马某的客人,明白么?”
“是。”
那人朝着马三爷那边卑躬屈膝地笑了笑,然后抬了抬手带着自己的人退了回去。
王林又看了看钉在柱子上的匕首,多少有些心有余悸,然后就被王栎拉了回去。
“云爷,让您受惊了。”马三对云安说道。
至始至终,云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这场漩涡的中心不是自己一样,要么就是对四名护卫全然放心,要么就是不知害怕为何物的憨人。
直到听见马三的话,云安才抬眼,勾了勾嘴角无所谓地说道:“我这随从脾气不好,失智失礼,让三爷见笑了。”
“护主心切,忠勇可嘉。”
云安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继续吧。”马三爷对身后的司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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