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请君莫笑
“哦?多久了?”
“五天,算上今日的……是第六天了。”
林不羡心头一沉,又问道:“父亲近来身子如何?”
“老爷的身体一向康泰,偶尔有些咳嗽,时时进补一下也就没事了。”
“父亲平时都吃些什么药?”
白大夫一脸了然,如实答道:“回小姐的话,除了之前旧例的那几副,两个月前老爷拿来一张不知名的方子,命小人将那副药也加到了固例里。”
“是什么方子?”
“是一副强身健体的方子,里面有虎骨,鹿茸,肉苁蓉、冬虫夏草、杜仲、补骨脂、锁阳,冰糖。这几味药材。”
林不羡略通医理,虽然没到能给人看病开方子的程度,但一些药材的药性她还是知道的,听到这副‘不知名的方子’里面所含的药材,大致也知道这副药的功效了。
昨夜,林夫人说:是林威让她过来和林不羡同住的,林夫人觉得林威是担心林不羡和云安新婚分离,怕他们做出犯忌讳的事情,才让自己来的。
林不羡顺水推舟,借机和母亲说了不少“体己话”。言谈中,林不羡得知这位九姨娘刘氏入府后,父亲经常会留宿在小院,林夫人说这些的时候也有些幽怨,不过更多的是对自家夫君身体的担心。
林夫人说:刘氏来请安的时候,她见过几面,是个标志的人儿,无怪林威喜欢,只是老爷一把年纪了,不懂节制,伤了身子总是自己的。
林夫人叹了一声,便不再说了,林不羡的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联想到父亲反常言论,强自克制却不甚自然的脸色,还有刘氏在这个节骨眼上到书房去和自家父亲密会,以及刘氏擦着眼泪从房间走出来的一幕。
林不羡的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
在听到白大夫告诉她的消息,林不羡的心情很复杂。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刘氏有身孕了,而且就在最近。
至于父亲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宣布这个消息?很值得品味一番。
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呢?还是为了提防自己呢?
林不羡宁愿相信是前者。
曾几何时,林不羡是多么希望家里能有个弟弟,即便不是母亲生的也好,总比父母一提到传承问题,就愁容满面要好的多。
可渐渐地,林不羡一日日长大,被迫接管了家业,又到遇见了云安。
从云安身上,林不羡看到了身为女子的另一种活法,她很庆幸是自己接掌了家业,虽然很累,但命运多少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想必这一点,父亲应该也是看出来了。
刘氏有孕,他隐瞒了消息,防的不就是她们母女么?
林不羡有些心凉,她也明白了:林威为什么不想让云安去接触皇子们了。
林不羡哀极反笑,说道:“谢谢白大夫,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容小人说句万不当讲的话。”
“请。”
“小人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小姐虽是女子,但这些年小姐所做的一切,咱们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呢。小姐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
送走了白大夫,林不羡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心口隐隐作痛,内忧外患亦不过如此。
可,真正令她心痛的,是自家父亲陡然变化的态度,为了一个不合时宜,且不知男女的子嗣,就这样防备,疏远了自己。
林不羡回忆起从前林威对自己的谆谆教导,曾经的自己觉得:能有这样一位父亲是何其的幸运啊,能力排众议将偌大的家业交到一个女儿的手上。
可这两日来的种种,让林不羡突然明白了,自己不过是父亲走投无路的下下策,若是家业不传到自己手上,那就只能从旁支过继儿子,与其大权旁落,不如传给亲生女儿。
如今,刘氏有孕,一个尚且不知男女的孩子刚一出现,便打破了从前的诸多美好。
……
只可惜,这一次自家父亲聪明反被聪明误,人算不如天算,不管他隐瞒刘氏受孕的消息为了什么,都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如今全国守制,这个孩子一旦暴露,整个林府便是一场覆灭之灾!
想到这里,林不羡的心内疚而挣扎,因为她有那么一刻,心里竟有些庆幸。
第97章 各行其道
林不羡想了一夜,后知后觉明白了许多事情。
诚然,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确给予厚望,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自从将家族掌管权交给林不羡后,是为了“避嫌”也好,为了历练自己也罢,林威一年中在府内的时候很少,大多数都是带着自家母亲四海云游,只有中秋,除夕、上元节,下元节,这些特殊的日子,会提前回来。
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外面和林府都是多事之秋,林威的坐镇让林不羡安心不少,并心存感激。
不过林不羡知道:林府的这些明面上的家业,不过是府上的半片江山,由于祖上独特的分家制度,导致南林府目前掌握的这些产业,或多或少都有些分家的股份在,这些铺面,产业,更准确地说是整个“陇东林氏”共有财产,只是南林府占的比重较大而已。
按照燕国的法律,若是铺子的股份非一家所有,涉及到变卖时,要所有的股东都点头,并签下契书,官府审核通过铺子才能变卖。
林不羡细细盘算了一下,如今林府的资产中,真正允许南林府随意支配,变卖的,只占三成。
也就是说,林威交到林不羡手上,所谓的林府大权,连半壁江山都算不上。
除了看得见的金银,南林府还有一项分家不具备的隐形财富,那就是林氏一族从先祖时代开始,累经三代,用山高海深的金银堆出来的人脉。
而这些人脉,全部都掌握在林威的手中,曾几何时林不羡也有过英姿勃发的时刻,怀着为家族奉献终身的觉悟,向自家父亲讨要过这些人脉资源。
但结果却让林不羡很难堪,林威告诉林不羡:那些人脉都是双刃剑,用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并不适合交给一介女流。一来;女子抛头露面太过显眼,根本无法与之密会。二来,等到他们老两口百年之后,一旦权衡不好,这股力量必然反噬。不如就由他亲自掌握着,等老了带到棺材里,也为林府减少一份隐患,就当是断臂保平安了。
那时的林不羡很愧疚,她想:事实的确如父亲所说,自己一个女子,如何私会外男呢?而那些“朝廷命官”们,又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会见自己?
再后来的两年中,林不羡对此事绝口不提,可昨日书房的事情引起了林不羡的猜忌,如今自己已经有了“夫婿”,可父亲不仅丝毫没有将人脉透出来的意思,甚至还不想让云安代替林府与皇族势力周旋。
再加上林威隐瞒了九姨娘刘氏有孕的消息,林不羡终于清醒了。
原来,父亲把家业交给自己不过是权宜之计,如此就可将分家的质疑和压力转嫁到自己身上。
事实是:林威从没有停止过纳妾的脚步,即便宁王不送,他也以每年一位的速度扩充着后院。
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薄德”无子,能养活一个嫡女已经心满意足的父亲,从未放弃过老来得子的梦想。
如今刘氏不过是刚刚有孕,连是男是女都尚未可知,他便堤防起她们母女了。
林不羡多么希望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测?昨日,林不羡下了一道命令,命令外面的桩子秘密监视林府所有出口。
今日晨起,林不羡接到一份密报,上面说昨夜丑时三刻,从林府后门拉出去几辆马车,出了林府后一路向东,混入等在城东的丝绸车队里,从东城门出了城。
林不羡也从自己的渠道得知:九姨娘刘氏,昨夜回屋后便“闭门不出”,据说是生病了。
林不羡心凉了半截,刘氏哪里是病了?分明是被自己的父亲秘密送走了。
这个孩子,不管是什么时候有的,既然家主没有宣布,便视作没有,眼下全国守制,再传出有孕的消息,那便是犯了忌讳。就算自家父亲舍得颜面请稳婆,大夫来判断孩子受孕的日子,证明并非守制期所出,可那样势必会引起自己和母亲的不满。
毕竟林府是有平安脉规矩的,再加上月事不来,很容易就能断出喜脉,既然有了孩子为何不说?
林不羡思来想去,总算是摸清了林威的全部顾虑。
或许这个孩子受孕的日子与太子薨逝的日子很近,林威不敢冒险。再有就是,如今林不羡羽翼渐丰,将府内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云安又和林不羡同心同德,这让林威感到了一丝压力。
若是刘氏怀的真是男孩,林威狠下心来与林不羡母女撕破脸,收回权力倒也值得。
可万一又是个女儿呢?林威已经不年轻了,膝下只有林不羡这一个嫡女,为了一个庶出的女儿与发妻和接替自己独当一面的嫡女闹出龃龉,显然不智。
将孩子秘密送出去,除了有些委屈刘氏,其余的就都完美了。
若是一举得男,就在外面养个几年,等风头过了,再以外室所生之子的名义抱回来,年龄上做做手脚,便彻底没了风险。
而且,等孩子会跑会跳,明白事理,林威大可以将之养在膝下,亲自教导,旁人想要谋害这个孩子也难!
或者也可以直接让林不羡和云安出了林府自立门户,将这个孩子过到林夫人的膝下,永绝后患。
当林不羡站在林威的角度去思考过后,不得不感叹林威的深谋远虑,也难怪父亲那个看似闲云野鹤的性子,却能将分家死死压制这么多年,即便他膝下无儿,也没容得分家翻出一点儿浪花。
次日,林不羡便如常到林母那里去请安,经过一夜的思考,林不羡决定这件事先不要告诉自己的母亲。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林不羡感觉她亲手把自己的心给撕碎了,血流成河。
告诉与不告诉,代表了两个立场,也代表了两个选择。
若将刘氏有孕的消息告诉林夫人,那便是家事,林不羡选择以女儿的身份,请母亲出面一同解决这个问题。
不将刘氏有孕的消息告诉林夫人,那便是公事,林不羡选择以林府当代掌权人的身份,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对垒,直面这个问题。
可之后呢?之后的事情,林不羡却没有想好。
即便她已经吩咐下去,让人秘密监视刘氏的动向。
若刘氏生的是个女孩儿,林不羡觉得以自家父亲的性格,大抵会赠给刘氏一笔足够安度晚年的安家费,全当无事发生。
若是儿子呢?这也是林不羡的苦恼所在。
她实在是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将危机扼杀在摇篮里。可林不羡同样不愿意耗尽心力去为他人做嫁衣。
自己为了这份家业,几乎奉献了全部,多亏遇到了云安,才免去了终身不幸的下场。
为了让林府度过危机,自己和云安已使出了浑身解数。林不羡实在不愿看到:再过十几年,自家父亲突然从外面接回来一个男孩,开宗祠,召族人,当场敲定他继承人的身份,然后再用“你终究是个女子”的话来驳斥自己。
凭什么?
或许是在云安的身边耳濡目染吧,林不羡一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心头便燃烧着一股火,她好想问问自己的父亲:女子又如何?当初说要将家业交给自己的,不也是您么?
“女儿啊!你怎么了?”林夫人的一声呼唤,将林不羡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不羡看了看满眼关切的母亲,突然发现母亲的头上有几根醒目的白发,林不羡心中苦涩,问道:“娘,您怎么有白头发了?”
林夫人轻笑道:“过了今年娘亲都五十了,不是说五十知天命?这过了五十岁的人啊,大概就知道自己寿数几何了。有一两根白头发有什么稀奇?”
“女儿不孝,让母亲操劳了这么多年……”
“你这孩子,别说这些疏远的话,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是不是娘亲昨夜吵到你了?怎么感觉你的脸色不太好?”
“女儿没事儿,就是最近府内的事情有些杂,太耗神了而已,娘亲不必担心。”
“要不然你和娘到清虚观去住一阵子吧?正好避避风头。”
林不羡心头泛苦,暗道:若是这个节骨眼再躲出去,等咱们回来,林府便没有我们母女的位置了。却笑着哄道:“娘亲难道忘了?玄一道长说,所有玄字辈的天师都奉旨入京了,我们又去做什么?”
“也是,哎……这个时辰,道长和安儿应该已经出城了。”林夫人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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