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留君意
正在这时候旁边悄无声息的上来一个人,正是时公馆的女管家,端了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茶水。
“少爷让让送上来的,少爷说让您早点休息。”
佟霜聘像是一只被惊动的鸟,肩膀抖了抖接了托盘就走,转身就把门甩上了。
家里的女管家叹了口气,觉得这姑娘是真的心狠,少爷为她闯下大祸被大帅责罚,她却是连看一眼都懒得。
那天晚上时清薏一直跪到凌晨四五点才被人搀扶上来,大太太心疼小儿子,在时大帅勉强睡着以后就连忙让人馋她回房。
佟霜聘侧着身子装睡,隐约听见身后的人动作迟缓的上床脱衣,而后背后贴过来一具冰冷的身躯,时清薏从后面虚虚揽着她。
“我知道你没睡着。”
佟霜聘不答话,时清薏的呼吸轻轻浅浅的落在颈侧让人觉得莫名的痒,她想转过身不知道碰到哪里,身后的人嘶了一声,哑声按住她:“别动 。”
她就知道自己大概碰到了她的膝盖,跪了一夜肯定是疼的。
佟霜聘当时应该趁她病要她命,动的更厉害才是,可她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动也不敢动。
时清薏抱着她,也许是为了转移疼痛,把脑袋埋在她肩上问她:“那天我见你的时候,你唱的是什么?”
佟霜聘并不回答,死死咬紧了牙,留下时清薏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知道那天你看见我了,被我吓到了吧?”她似乎笑了一下,“不过你比你那表哥成器,吓到了好歹也把戏唱完了,你那个窝囊废表哥可是差点吓尿裤子。”
时清薏闭着眼像在回忆她那时唱的什么,而后在她耳边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轻声复述出来。
“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
那件事时大帅反正是压下去了,听说时清薏为此担了个什么罪名降了职,这些事佟霜聘就不大晓得了,但从那以后时清薏无事的时候变经常去戏园子接她回来。
穿一身军装,笔挺修长,看的戏园子里的姑娘偷偷红了脸。
偶尔进去听戏也时常就在外面等着她,夕阳薄暮时分佟霜聘出门正好瞧见时清薏,她坐在车里,车门半开露出一条被军裤包裹的格外修长的腿来,膝盖上搭着一份报纸,手里摆弄着一个西洋表。
那些西洋玩意儿让人好奇,佟霜聘怔了一下走过去,又看了一眼时清薏,那目光满是怀疑,简直像是会说话,像是在质问时清薏,摆弄这个,你会么?
时清薏被她的目光逗笑了,副官没忍住咳嗽了一声,跟少夫人解释了一下:“少爷以前是出国留过洋的。”
所以,少夫人不必每次看少爷都觉得他只是个强取豪夺混吃等死的大少爷。
佟霜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时清薏强行箍住了手腕,她想挣完全挣不开,时清薏只是呵斥了一声:“别动。”
她就跟只小兔子一样不敢动了,一直到那只漂亮的女式手表妥帖的环住她的手腕,时清薏才松开她的手。
刚松开佟霜聘就要往下取,不想要时清薏送的东西。
夕阳碎金,玩世不恭的小少爷又低下头来,一双眼潋滟的看着她,带着一点挪移的笑意:“佟小姐会认表吗?要不要我手把手教你?”
佟霜聘气的把手收回去,刚背在背后就听那人愉悦的笑意:“那我就当你收下了。”
她这才猛地发现自己着了这人的道。
“明天五点,我带你去海边剧院看电影,佟小姐记得看着时间。”
她说的彬彬有礼,佟霜聘却知道自己大约没有拒绝的权力。
第二天表哥过来看她,穿一身长袍站在风里,身形削瘦,见了她眼眶通红的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表妹,我对不起你,我这几日出门做生意,回来才知道你遇见这样的事……”
佟谷陇家离戏园子近,那天出事老板立刻叫了人去喊他,门却一直没有开。
在这乱世之中没有人能对得起谁,在枪杆子出强权的年代谁都只能妥协低头,佟谷陇是,佟霜聘也是,只能说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佟霜聘摇摇头,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来:“我知道,不怪表哥。”
手却从佟谷陇手里扯了出来。
佟谷陇脸色变了几变,到底还是阴沉着脸不甘心的放了手。
那天晚上她出去的时候却没有车过来接她,说好带她去看电影的人杳无音信,她没办法自己叫了辆黄包车回了时公馆。
明明应该庆幸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晚上她回去时时清薏早已回来了,装模作样的在书桌前看报,见她进来冷冷瞥了她一眼:“你见那个窝囊废了?”
佟霜聘忍了忍还是回头正色告诉她:“表哥不是窝囊废。”
——只是在这乱世里,谁都活的不容易罢了。
时清薏嗤笑一声,把报纸扔在一旁,过去就把人抵在书架上咬了一口,佟霜聘想推开她,跟往常无数次一样只是徒劳无功。
时清薏咬在她的脖颈,咬了很有一会儿,衔住修长的脖颈那里的肉下嘴,缱绻厮磨,疼的佟霜聘整个人都在发抖:“你、放开,我还要出去见人的……”
“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都看看,你是谁的人,我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觊觎我的人!”
那天夜里也许是因为愤怒,时清薏对她格外疯一些,闹了大半宿才停,停的时候还在咬她肩膀。
“佟霜聘,你就没想过,你已经跟了我,回去你表哥还要你吗?”
她的声音夜色里显得格外模糊,像是嗤笑了一声:“如果你表哥不要你,回来跟着我好不好?”
佟霜聘揪紧蚕丝被,闭着眼睛偏过了头,鼻音很重却很坚决,哑着嗓子回答:“我表哥不会的。”
时清薏冷笑了一下,在黑暗里沉沉闭上眼。
“那就好。”
第137章 强取豪夺民国
证明这句话的时机来得格外快, 八月底刚过立秋,窗外暴雨倾盆,佟霜聘忘了带伞本已做好了淋雨的准备, 刚推开戏园子的门便看见外头白墙下立着一个人。
她身高腿长, 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了一幅画,程亮的军靴踩着水,眉目间却是天生的俊俏不拘。
“今天出来晚了。”那伞移到她的头上, 跟时清薏一身的时兴玩意儿不同,这把伞却是标准的油纸伞,那人把她罩在伞下就伸了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
大概是在外头等久了, 手冰凉冰凉的, 也许是一时冲动, 佟霜聘竟主动开了口:“你怎么不进去?”
时清薏牵着她往前走, 闻言眉眼稍动:“怎么?你这是在请我进去吗?”
大概也知道这话会惹恼她,手上握得更紧,正经的答她:“我进去了你这戏还有人听吗?”
时大帅的幺儿身边随时跟着四五个警卫, 个个腰上别着把枪,只怕往那儿一坐,人就都跑光了。
这大雨天的不好上车, 时清薏扶着佟霜聘, 大雨湿滑, 佟霜聘上车时没站稳晃了一下,时清薏刚好扶住她的腰,道了一声小心。
掌心的温度烫人, 佟霜聘不自觉地回过头,副官站在时清薏身后,还没来得及把伞移过去大雨已经打湿了她半个肩头。
那天回城的路格外坎坷, 走到一半车出了故障,突然停在了路中央,时清薏只得下车,伸手接佟霜聘下车时周遭却响起了枪响,佟霜聘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跌进了时清薏怀里。
“少爷小心!”
副官和警卫仓皇挡在时清薏面前,爆炸和子弹声砰砰的响在耳边,伞已经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大雨瓢泼而下,时清薏搂着她一边后退一边回头射击。
“走!”
一行人在大雨中疯狂奔逃,且战且退,佟霜聘始终被时清薏牢牢护在怀里,耳膜紧紧贴在她的胸口,能听见一路狂奔剧烈的心跳。
佟霜聘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儿,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变故,她今日还穿了一双半高的鞋底,慌忙之中不知磕到了哪里,一膝盖跪了下去,来不及闷哼就脱离了时清薏的怀抱。
没了罩在头顶的披风才惊觉这雨到底有多大,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的打在单薄的身躯上,大雨打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膝盖上是钻心的疼,一直疼到了心底去。
“少爷别管了,快走!”
一切都是一片混乱,她的心却一下子坠入了谷底,她很想静一站起来,可也许是被下落的腿,那一下不仅没站起来,反而又摔了下去,她想时清薏恐怕要丢下她了。
而身后还有人在追击,在这样的乱世里错杀个把女子又算得了什么,无权无势,她的命就是这样一文不值,卑贱的出奇。
滚烫的眼泪一下子滑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下一刻却已经有人强行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 走——”
借着那股力气佟霜聘被拖拽着向前,时清薏抓着她的手腕,紧扣的让她害怕,带着她在瓢泼大雨之中狂奔,雨幕里的一切都恍惚而不真实。
佟霜聘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减少,到最后只剩下她和时清薏两人。
大雨滂沱,她们跑进了一个小巷子里,被巷子里摆放的废弃箩筐绊住,咣当一下摔了下去。
佟霜聘站不稳当,随着时清薏一同摔了下去,她顾不是疼,对死亡的恐惧叫她害怕,她下意识的要去拉时清薏的手,要把她拉起来:“走……走……起来!”
雨打的人周身发疼,时清薏倒在那一筐子碎竹篓里艰难松开了她的手。
黑暗里依然可以看见那双眼睛被雨水冲刷的发亮,像敛着一汪深情的湖水,向来霸道不肯松开人的手终于在此刻松开了。
她说:“你走吧。”
佟霜聘站在哪里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骇然的睁大了眼。
在那湛蓝军装下方,肋骨的地方,一团血雾已经渗透了军装,大雨倾盆在她身下蜿蜒出一道晦暗的痕迹,那是一条血淋淋的痕迹。
这一路上她都被巨大的恐慌摄住了心神,甚至没有察觉到时清薏到底是何时中枪的。
是在护着她离开的时候,还是在俯身去扶她的时候她不知道。
那个向来嚣张跋扈的人倒在那里,伸出一只手,有水流顺着她的袖口滴落,太暗了,以至于让佟霜聘分不清那到底是雨还是血。
那只手艰难地指向了巷子的尽头,到了这个时候还像是在对她笑。
“巷子尽头就是你表哥的院子,我走不过去了,你走吧……”
追杀的人追的是她,只要找到她这个人佟霜聘就无足轻重。
在这样混乱的深夜伴随着轰隆的雷鸣,时清薏的声音都显得模糊不清:“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我吗?”
现在无疑就是最好的时机。
是啊,自己不是恨不得她死,一直想离开她吗?如今她死在这里岂不更好?自己又为什么想要救她?
佟霜聘豁然后退,整个人如大梦初醒,踉踉跄跄的就往后退走,雨声如瀑响在耳边,远处的枪声若隐若现,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生生剜去了一大块,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整个人都在奔逃。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黑暗中一直紧紧追随着她,可她不敢回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喷发,她一回头一切就都完了。
只要回头那股感情会爆发出来,裹挟着她做出什么超出理智的事。
时清薏就倒在地上静静看着她踉踉跄跄的逃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一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雨幕尽头。
再也没有回头。
终于没忍住捂住心口的位置嘶了一声,像是疼的不行,又勉强勾起一点嘴角。
“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