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留君意
江湖上成名数十年的顶尖高手,一手崤山剑法舞得出神入化,这样的人物出手说是不想观战的都是虚伪。
十七离山顶近,拖着一条残腿赶到时总算还不算太晚。
交手的地方是崤山后的竹林,山风呼啸竹叶纷飞,剑光飞掠,快似闪电,着青白掌门衣袍的自然是萧鼎山,但那一身黑衣蒙面的人怎么如此眼熟了?
那好像是,师父。
十七扶墙的手一抖差点没撑住摔下去。
这场交手最终以平局为结束,黑衣人冷哼一声飘然而去,萧鼎山神色认真的清理粘在衣上的竹叶 。
崤山派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表示,十七下山时只看见萧子余亲自领着人安抚山门外被一众江湖人士狂踩而过伤及无辜的百姓。
有个家住在山腰的小孩上山玩时不小心被人撞到,伤了腿脚,自己不好走回家去,萧子余背着小孩就往山腰飞掠而去。
小孩子大概还没曾体会这种近乎于飞的轻功,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到萧子余放她下来都还没回过神来。
小孩抓着萧子余的衣角不肯放,萧子余大概也没遇见过这种事,一时间待在那儿手足无措的就往周围张望,眼里有一点明显的求助意味。
十七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笑了,冷不丁头上边挨了两个爆栗。
十七怒气冲冲的转头,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蔫了。
师父换了一身灰白衣衫,破破烂烂全然没有一丝高手风范。
大概是方才交手不慎被剑气划伤,他眼角破了一点皮,两只不对称的眼睛带了点嫌弃:“腿怎么弄的?”
又哼了一声,补道:“技不如人,出去丢人现眼做什么?看你这狼狈样子,气死为师了!”
十七默默看了一眼师父外衫里面被划烂的黑衣,心里默道,彼此彼此半斤八两。
跟着师父回去时十七还是没忍住,回了一下头。
名满天下的少侠和刚刚受了惊吓的孩子站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眼里是如出一辙的无辜和茫然,许久,萧子余抬起手用干净的一尘不染的衣袖轻轻擦了擦小孩脸上的灰尘。
那是十七第一次看见萧子余如雪白衣沾上灰尘。
她跟着师父在崤山脚下住了下来,师父吃馄饨,她吃烧饼,因为师父有钱,她没有。
师父训她:“作为一个杀手,没有钱是可耻的。”
十七不想搭理他,把一个饼子啃完再开口问,“你为什么会和萧掌门打起来?”
“有人向我买了他的命,”师父吃完混沌擦了擦嘴,拿了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定金。”
十七一愣:“堂堂武林盟主就值这点钱?”
师父一脸郁闷,“这单子下了有十年了,这是最后一点定金。”
十七觉得自己嘴角在疯狂抽搐:“客人没要求退钱?”
其实十七更想问,客人真的没有上山砸了山门或者直接找人砍死你吗?
师父一瞪眼睛道:“休想!”
十七:“……”
十七在山下啃了有一年的烧饼,平日里帮东家挑两担水帮西家砍两捆柴,偶尔再抓一些野味出去卖,总算是没有饿死街头。
师父比她悠闲些,也不过每天喝酒练功,再隔三差五去给萧掌门找不自在。
呃,好吧,其实更像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师傅的武功虽跟萧掌门不相上下,但拳脚之中还是会经常吃一些小亏。
师父削萧掌门一缕头发,萧掌门回身揍师父一拳,师父用剑气划烂萧掌门的衣衫,萧掌门大怒对着师父的屁股就是一脚。
十七:“……”
这是刀剑相搏生死一线的刺杀吗?这是吗?
师父上山找不自在,她就跟着去蹲蹲点萧子余。
师父武功比她好从来都是视崤山守卫如无物,她武功差些,经常被崤山弟子围住群殴,等着师父打完架回来捞她一把。
被群殴了几十次以后十七的身法和武功都有了显著提高,已经能勉强跟上师父去扒萧子余的院墙了。
萧子余的生活近乎刻板,早起练剑,从旭日初升念到艳阳高照,吃完午饭看书,在书桌前一坐两个时辰,下午和师兄师姐们论剑,由门中长辈考教功课,晚间回房练功,就寝。
十七盯了有一个多月,半点偷袭机会没发现自己的心态差点先崩了。
师父安慰她,“作为一个杀手,你必须要有耐心,再者,她练剑你不也练剑吗?反正她萧氏一家为防剑法外传都住在后山。”
顿了顿,语重心长的继续道:“小辈 ,要有耐性啊。”
十七嘴角略抽,心道,谁比您老有耐心啊,在萧掌门身上耗了来十年,隔三差五就被削一顿,都这样了也不曾放弃,这份坚持也是没谁了。
跟师父这悲惨遭遇一比自己这根本不算什么呀,十七心态又崩住。
回头在崤山寻了个隐蔽山头,一边小心练剑,一边盯着萧子余。
一个在墙外,一个在墙内,从秋雨淅沥到春风拂面,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一直到萧子余年满十七需按门规下山历练,十七也没有找到杀她的时机。
说起来,那一年的十七也刚好十七岁。
第158章 武侠天下第一
生辰那一日师父请她吃了碗馄饨, 吃完拍了拍她的肩道:“去吧。”
十七点点头,提剑往山下去了。
萧子余刚从师兄师姐们的夹道欢送中下山,撑了把油纸伞, 在山间朦胧的雾气中缓缓穿行。
十七默默跟在她身后, 叹气。
从十二岁第一次遇见萧子余至今已有五年了,她连萧子余一角衣袍都没碰到过, 她在自己身上模糊看到师父的影子, 大写着四个字——遥遥无期。
04
崤山剑派的萧子余下山历练了。
大概半个江湖都因为这个消息沸腾起来,未许人家的女侠们欢欣雀跃想一睹少年天才的风采,幻想扬名立万的少侠们呼朋引伴前去堵路, 崤山剑派的仇敌们更是直接磨刀霍霍扬言要她走着下山, 横着上山。
豪情万丈的宣言在江湖中疯传一阵, 终于消失无踪, 因为偌大的江湖竟没有人寻得到萧子余。
那个名满天下的少侠仿佛一夕之间就人间蒸发, 寻不到半点痕迹。
——除了十七。
十七揣着剑抬头望天边晚霞, 感觉甚是无聊。
衰草古道, 长亭沉在夕阳尽头,白衣少侠,纵马长歌,这本该是极美好的场景, 然而看到眼前这一幕, 十七感觉无话可说。
前面的人骑了一匹瘦马,身畔上挂了两壶最便宜的酒, 像是喝醉了趴在牛背上, 昏昏欲睡。
更可气的是她还穿了一身破蓑衣,里面如雪的长衫沾满了泥点子,若不是凭借着她腰间斜露出来的半截剑穗, 十七恐怕都要认不出这位万人瞩目的白衣少侠。
原先还指望着她能在江湖上混个风生水起了,不想却是这样颓废,真是,太可气了!
十七愤愤的想,竟然你这样不思进取,那折在我手上也是不怪我的,我虽然的确很想堂堂正正的胜了你,但师父也说过一个杀手注重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她把剑从怀里抽出来,没有犹豫,足尖轻轻一点压折了两根枯草,选了个刁钻的弧度刺了过去。
她这一招极快,剑光犹如一条银蛇从黑暗里陡然浮现,是师父教的剑招里面最适合偷袭的一招。
杀手就要有杀手的样子,厚颜无耻也是一种修行。
她原本轻功的底子就好,出招快如闪电,原以为萧子余是绝无可能躲开的,但人就是躲开了,厚重的蓑衣发出刺啦一声响,萧子余连人带衣一同摔到了地上。
是真的摔,瘦马被剑光一惊掀了前蹄,于是人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摔下马背的人闷哼了一声,酒醒了大半,反手条件反射般地摸上了剑鞘,然而眼里还是一片无辜的茫然。
——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十七觉得心头一口血涌了上来。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运气??
萧子余撑着剑站起来,神情仍然茫然:“兄台何事?”
十七剑招未收,反手一招游龙摆尾攻上来:“比试!”
偷袭不成,堂堂正正比一场也是可以的。
萧子余脸上有恍然明悟之色,抬手掀了蓑衣,长剑铮然一声出鞘,却是肃然应了一句:“兄台当心。”
刀光剑影,剑势凌厉。
十七最终以一招之差惜败于萧子余。
萧子余重新捡起蓑衣披上,顺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骑上瘦牛前回头看了十七眼,很好脾气的样子。
“兄台下次比试试可以不用蒙面的,毕竟我从不记仇。”
十七摸了摸脸,摸到了面巾上一手的泥巴,顿时面色一黑。
你记仇?我不记仇就不错了!
十七躺在连天蓑草里目送着萧子余骑着瘦马慢慢消失在古道尽头,心头忽然生出一阵怅惘。
自己偷袭她在前,又穿了一身黑衣蒙面,你说这人怎么这么蠢呢?
我是要她的命,与什么光明正大的比武是不沾边的,师父说对想杀你的人就该下狠手,留手就是对自己残忍。
那么萧子余又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留下了自己的命呢?十七又想起萧子余那茫然的眼神,不由得肯定想大概是就是因为蠢吧。
萧子余伤十七那一招说重倒也不重,但十七还是耽误了半个月才再次寻到萧子余的踪迹。
那是一处偏远的小村落,离城镇远的很,刚刚遭遇了一场滑坡,因为实在地处偏僻连官府也无暇顾及。
十七摸着房顶进村时也被惊了一下,那是真正的满目苍夷,房屋坍塌,良田破损,长了一半的庄稼被冲的七零八落,头发花白的老人老泪纵横,跪在废墟当中痛哭失声。
说是人间惨事,大抵也不过如此。
十七心中难受,却更为关心另一个问题。
萧子余了?她该不会被埋在了这底下吧?
十七心中咯噔一声,再顾不得其他,提起轻功便在废墟上急速闪掠。
其实若是萧子余当真被埋在了这里,十七才是最该开心的,不费吹灰之力便要了她的命,理应大喜才对,可在这一刻十七心中更多的是慌张。
她说不清,这更像是一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