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仙咕
虎牙跌倒，变作人形，一张嘴，成个没牙老太太。他捂嘴哀嚎一声，又变成虎形，“呜呜”哭喊着跑走。
喂鸡小红的原形是一颗蹴鞠大的金刚石，未经雕琢的原石，表面布满深纵的纹理，色微红，半透明，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线，璀璨华丽。
“她好漂亮����”小石妖满眼都是小星星。
喂鸡小红恢复人身，漫不经心掸掸衣上落叶，继续往山上走。
这附近的妖怪都知道她是金刚石成精，看见她都远远绕开了，那只虎妖兴许是新来的。
她翻山越岭，终于来到一片平缓的高坡上，原来这里有一片野生的桃林，她是来摘桃的。
可这片桃林是猴妖们的，树上有猴看守，她变成石头埋伏在外围，逮住机会偷摘了两个桃子，被猴妖们发现，连滚带爬滚下山去。
也亏得是金刚石，样子虽狼狈些，并未受什么伤。
喂鸡小红从草窝里爬起来，检查过怀里的桃子，“嘿嘿”一笑，兴高采烈回家去了。
回到小院，四处都静悄悄，喂鸡小红把桃子洗了切成小块盛在土碗里，将要敲响师尊的房门，手抬起，犹豫片刻，来到窗边，用手指头沾了口水，戳出一个洞。
试炼石显出房中情形。
靠墙一张木板床上，绒花小石睡得横七竖八，喂猪阿筝已经醒来，趴在床边看她，手指头轻轻戳她的脸蛋。
赫连筝心中忽然有了猜测，幻境中或许是她们的前世。
她上辈子，似乎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小石妖仍是那个小石妖，年岁不减，不曾入轮回，却不知为何失了记忆。
而今日突然出现的小红，大概是她们三人中，唯一还拥有前世记忆的人。
不，对于小红来说，不是前世，是过往。
赫连筝看向身边的小石妖，她也傻傻回望，“阿筝，你看，你偷偷摸我的脸呢。”
她们都自然而然把幻境中的人当作自己。
赫连筝心中已经有了张清晰的人物关系图，黄娥说小红三百多岁，是真，说小红是她的义女，假。
黄鼠狼夫妻身份存疑，暂按下不表。
小红三百多岁，她今年二百四十九，中间差了大概五十到一百年，正好是她作为凡人的一生。
那么就是说，三百年前，小石妖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身为凡人的她，一个是小红。
百年后，她身死入轮回，小石妖失去记忆，只剩小红一个人。
小红来到涤天宗，不知因着什么，通过试炼石幻境，重现前世。
赫连筝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长久以来，一直困扰她的，那股莫名的亲切感和宿命感终于有了解释。
原来她们上一世，是师徒关系。
上一世的喂猪阿筝，也深深痴迷着小石妖，她跪在床边脚踏上，慢慢、慢慢俯身，偷亲了一下师尊的嘴角。
小石妖还是那个小石妖，她吧唧吧唧嘴，睡梦中呓语，“烤鸭、烤鸭……”
喂猪阿筝捂嘴偷笑一下，起身轻手轻脚离开房间，一转头，却看见门前冷冷盯着她的喂鸡小红。
“我都看见了。”喂鸡小红说。
“你去给师尊摘了桃子呀。”喂猪阿筝装傻。
“我要告诉师尊。”喂鸡小红道。
喂猪阿筝长得瘦瘦高高，像条竹竿子，她抿抿嘴唇，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样子，“随便你吧。”
她背上箩筐要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师尊给我了新的小玉佩，我要进城去换钱，还要买菜买肉，你跟不跟我去。”
“我不去。”喂鸡小红守着她的桃子坐在院中石凳，“我要等师尊醒来。”
“那好吧。”喂猪阿筝出门去了。
赫连筝看得火大，怪不得一见这个小红她就十分不喜，原来是个告状精！
小石妖渐渐有点看不懂，幻境里的人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好奇怪啊，为什么她会住在李家村，这两个家伙为什么又要叫她师尊呢？
她坐在赫连筝大腿上，翘起两只小脚，继续啃鸭脖。不管了，反正都是幻境，都是假的。
赫连筝把她圈得更紧一些，心中小得意，那个死小红，告状又怎么样，走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幻境中，绒花小石醒来，喂鸡小红叉桃子喂她，将窗洞里偷窥到的那一幕说了，绒花小石不以为意，“阿筝喜欢我嘛。”
“她不能喜欢师尊！”喂鸡小红大喊。
绒花小石给她吓一跳，“为什么呀。”
“她喜欢师尊，师尊又护着她，那我呢？”喂鸡小红眼里泪花花闪。
绒花小石十分不解，“我也喜欢你呀。”她爬到窗边，推开窗往外喊：“阿筝，阿筝！”
“师姐进城去了。”喂鸡小红低声。
“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去。”绒花小石问。
喂鸡小红委屈得掉泪，“我去给师尊摘桃子了。”
绒花小石弯腰看她，伸手抹去她脸颊湿润，“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被猴子揍了。”
“师尊����”喂鸡小红扑进绒花小石怀里，崩溃大哭 ，“师尊，你也喜欢喜欢我吧，不要只喜欢师姐一个人。”
赫连筝看得牙疼，小石妖嘴里含糊不清，“小红真可怜，等她出来，我一定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安慰个屁！”赫连筝气得胸口疼，这个小红根本就不是个好玩意！
之后，却不见这个天杀的小红如何在师尊耳朵边吹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绒花小石牵起两个徒弟出门，往深山里去了。
喂猪阿筝心中十分不安，“师尊，你要带我们哪里呀。”
绒花小石回答：“我要把你丢掉了，我不要你了。”
喂猪阿筝吓得大哭，要挣脱她手往回跑，绒花小石松开她，她跑出一段距离，又跑回来，“师尊，你别不要我啊，我会听话，我给你做好吃的，我给你洗脚捏腿，你别不要我！”
绒花小石牵起她，继续往山里走，喂猪阿筝一路走，一路哭，却也毫无办法。
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师尊要丢掉她，也只能任凭处置。
赫连筝心中涌起深深的难过，即使知道这是幻境，即使知道这突然的转变是试炼石的考验。
她曾担任过试炼官，幻境规则十分了解，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转折和考验，她一清二楚。
可仍是止不住的难过。
为什么要丢掉她。
终于，绒花小石牵着两个徒弟来到悬崖边，喂猪阿筝嗓子都已经哭哑，她连连哀求告饶，可绒花小石始终无动于衷。
“你不准再跟着我们，否则我就把你推下去。”绒花小石冷漠道。
喂猪阿筝见师尊是铁了心要丢下自己，转而求助师妹，膝行几步来到她面前，“师妹，我求求你，你不要让师尊丢下我，你帮我说说情吧，求求你了……”
赫连筝拳头攥得死紧，众人发现，脚下干爽的台阶不知何时漫上了一层白色的霜冻。
头顶阴云密布，空气越来越冷。
有人惊呼：“下雪了。”
“阿筝，下雪了耶！”小石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这是下雪的季节么，应该不是吧，那就是阿筝又下雪给她玩了。
试炼官携众弟子疏散人群，“今天的试炼就到这里，大家先回去吧，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排了一天的队，眼看就快轮到自己，许多人徘徊不愿离去，试炼官好说歹说，只能请求大家在山下等候，等事情结束再回转。
幻境中，喂鸡小红仰脸看向师尊，又看了看喂猪阿筝，几番犹豫，最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师尊，小红后悔了，求师尊不要丢下师姐。”
试炼石上画面如雾消散。
赫连筝一声叹息，她到底还是通过试炼了。
雪下得更大，没心没肺的小石妖从赫连筝怀里跳下地，跑进了石阶一侧的松林中，追逐着雪花玩耍。
赫连筝起身，垂眼轻掸衣角，试炼石上画面消散，显出黑色的漩涡，里头走出一个人来。
红的衣裙，雪地里像一簇燃烧的火焰，二人相对而立，隔了三百年光阴，隔着数不清的花开花落，重重风雪中对视。
小红扬唇，“师姐，好久不见。”
“我倒是希望我被丢下，或是被推下悬崖。”赫连筝声音无波无澜。
可雪还在下，越下越大，证明她心中不如面上平静，在极力压抑愤懑。
小红口气轻松，“师姐说笑了，幻境当不得真，我心纯粹，天地可鉴。老实讲，我确实不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可还没有讨厌到希望你去死的地步。”
赫连筝：“巧了，我一见你，也觉得十分讨厌。”
小红满不在乎，“那又如何，我什么也没做，你并不能拿我怎么样。”
赫连筝：“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我是小红，从始至终都是小红。”
小红，这么没水准的名字，肯定是那石妖给起的，她真身通体微红，叫小红，倒是直白。
那‘阿筝’呢，她的名字又是什么由来？
赫连筝相信了，幻境中的一切都是真的，是她们的前世，可仍有许多谜团困扰着她。
小红谅解地笑笑，“师姐不用着急，如今我通过试炼，已经取得测试灵根的资格，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就是涤天宗的外门弟子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相处。”
她说得没错，通过试炼，外门弟子的身份基本是板上钉钉，即使是赫连筝也无权干涉。
当然，赫连筝也不会干涉，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太好奇了。
可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开始刮风，狂风吹裹着雪花，刀片似割脸，衣袂猎猎翻卷。
小红抬袖遮挡，费力在肆虐的风雪中稳住身形。
赫连筝并不能杀了她，只好把气出在其他地方。
众弟子都感觉到这股滔天的怒气，他们互相搀扶着，大喊：“少宗主，不可！不可啊！”
赫连筝闭上眼，长长地吸气，右手伸直，雪蛟剑在握。
玄秉飞扑上前，展开双臂护住试炼石，急得都哭出来，“少主，不行啊！不能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