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千折戏
宁拂衣便捏了个隐身诀,闪身消失在层层粉雾中。
这个时辰大家基本都休息了,要么入眠要么打坐,也没什么人在意她走动,但整个桃花源如此之大,楼阁又如此众多,无人带路宁拂衣还真找不到褚清秋的方位。
于是她灵机一动,将自己藏在棵桃花树后,小声地喊起了白麟的名字。
谁料只喊了三声,她面前便闪过一道白光,小白虎已然蹲在了她的脚下,激动地绕着圈跑,还用毛茸茸的尾巴卷起她的脚踝。
“真乖。”宁拂衣低声道,她蹲下身子摸了摸白麟的头,“你可否帮我给褚清秋带句话?”
“李菡萏要对她用龌龊之术,让她今晚莫要放松警惕,提防着点。”宁拂衣说。
小白虎睁着俩大眼睛看着她,显然没听懂。
“就是媚术,你懂吗?”宁拂衣往耳朵边翘了个兰花指,做出副搔首弄姿的样子,试图给小白虎解释。
小白虎还用眼睛看她,还舔了舔嘴巴。
罢了,宁拂衣疲惫地放下手指,示意白麟给她带路,白麟这回才听懂,高兴地竖着尾巴转身奔跑。
宁拂衣一路随它走入最为幽静之处,此地立着个三层楼阁,楼阁四周镂空,以轻纱代替窗子,风一吹便柔美飘荡,如同误入仙境。
她快步走上楼阁,月光透过轻纱撒在地面上,仿佛扔了一地碎银,秋亦躺在一层的贵妃榻上睡得人事不省,宁拂衣只稍稍隐去些气息便跨过她,上了顶层。
顶层唯有一间房屋,四周环绕着木制的平台,上面落了一些桃花的花瓣,香气馥郁,让人想起在合欢门之人身上闻到的异香,宁拂衣心中顿时一紧,闪身停在门边。
待听清里面声音后,她身体顿时僵在原地,落在门上的手不知该不该用力。
里面传来女人细小的喘/息声,听着十分痛苦,落在耳朵里好像数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过,还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似乎是桌上摆放的东西被碰碎在地。
宁拂衣一颗心仿佛被人抛向了高空,怒火不知从何涌出,险些烧去她的理智,久违的杀戮的戾气再次出现在她脑中。
不过她刚刚捏紧了拳头,然而脚下的白麟却不干了,脑袋一撞,大门轰然而开。
随着门撞在墙壁上的巨响,里面坐在榻上的女人顿时一愣,只见她正穿着那日醉酒所见的白色罗裙,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倒是嘴角和衣襟残留着新鲜的血迹,红得灼目。
二人面面相觑,褚清秋一个没有忍住,嘴角再次流出股鲜血,她好看的眉头拧成一团,似乎十分害怕宁拂衣的到来。
“宁,宁拂衣……”她哑声声音道,挥手想要她出去,却不料身子一软,险些顺着床榻滑落,再说不出话来。
宁拂衣没想到开门会看着这样的场景,她虽不是没有见过褚清秋受伤,但大多数的情况翌日便无事了。
她便以为褚清秋这样强大的人,是什么伤口都能轻易治好的。
可这次似乎不同。
白麟已然跑进去对着褚清秋呜咽,褚清秋挣扎着忍下喉咙的腥甜,再次开口,声音严厉却虚弱:“滚出去。”
宁拂衣下意识想后退,但随即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快速道:“你当心……”
话音未落,她便用余光发现方才还空荡的窗口不知何时落了只色彩缤纷的蝴蝶,她心道不好,抬手用仙力将其扫落,然而那蝴蝶忽然以十分诡异的速度躲过了她的仙力,如同利剑般朝她飞来,与此同时喷出大片的迷烟,迷烟顿时充斥了整个房屋。
“快闭气!”宁拂衣急声道,与此同时自己也屏住呼吸,双手成掌各转一圈,挡住那诡异的蝴蝶,然而蝴蝶在接触她仙力的一刹那,迅速分出数十只,如天罗地网般朝她包围而来。
褚清秋目睹此情此景,已然知晓是何人所为,奈何她此时心如针扎,仙脉乱作一团,一时间使不出多少力量,只得忍痛道:“宁拂衣,一叶障目。”
障眼法?宁拂衣顿时了然,她当即闭上一只眼睛,眼前那数十只蝴蝶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唯有其中一只仍然闪着异光。
于是下一瞬她便张开双目,仙力直直刺穿蝴蝶身体,蝴蝶顿时化作轻烟,飘散在了半空。
只是蝶翼上的图案忽然闪光,刺痛了她双眼。
看蝴蝶没了,宁拂衣稍微松了口气,她掩着鼻子挥手,用风驱散屋中迷烟,方才还污浊的空气渐渐恢复正常。
“合欢门。”褚清秋蹙眉道,“你怎么会来。”
“我听见了,来偷偷告诉你一声,算是还你人情。”宁拂衣见不再有异常,想来那合欢门的人知晓自己被发现,已然遁去,所以转身回答。
“既然你无事,我便走了。”宁拂衣没去询问褚清秋的伤,而是转身想要出门,若是速度快,她今晚还是可以偷偷进入神陨。
然而人刚转过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方才一直清明的脑子忽然混沌,眼前门外的白纱仿佛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
她连忙合眼后退,手撞上门边的灯台,上面燃着的灯火顿时落地,蜡烛却燃烧得更为热烈,将屋中照耀得忽明忽暗。
“宁拂衣?”褚清秋顿时心道不好,她压下还要呕血的冲动,手指轻挥,门骤然关合。
然而少女没有理睬她,而是背对她站在原地,流动的火光只照亮了她耳垂。
“宁拂衣!”褚清秋咬牙起身,赤足朝她走去,然而还未等触碰到宁拂衣,自己的手腕便忽然被她握住。
那掌心同那灯火一般烫。
宁拂衣慢慢转过身,发丝被风吹开,露出姣美的眉眼,不过她此时并不带笑,于是看着便多了几分阴鸷。
褚清秋似乎透过眼前少女的样貌,再次看见了往日里那个令人恐惧的诛天神魔。
“白麟,去唤人。”褚清秋冷静道,保持同宁拂衣的对视。
白麟也知晓事情轻重,闻言迈着爪子便要跃出窗户,却又被褚清秋呵停。
“不,回来。”褚清秋捏紧衣角。
不能被任何人看见宁拂衣这个如同入魔的模样,而且她知晓那合欢门的法术有多难解。
白麟呜咽一声。
“你也出去,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褚清秋说,白麟虽然不解,但十分听话,眨眼便消失在窗外,于是屋内只剩下了她和宁拂衣两个人。
而宁拂衣眼前还在明暗交叠,一种特殊的感觉在体内奔涌,蔓延到全身,令她感到烦躁和燥热。
掌中抓住的东西却好像冰块,让她急于想要将之搂在怀中,来驱散身上的热度。
少女的手忽然抬起,褚清秋被她拉着转了一圈,身体撞在桌台上,疼得蹙眉,又赶上她旧伤复发身体羸弱,险些眼前一黑昏将过去。
而眼前少女已然失去理智,忽然扯着她的手臂上前一步,二人的距离顿时拉近,少女身上沾染的桃花香气涌进鼻腔,褚清秋心脏猛然缩紧,偏头躲开。
她靠着极强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眼前再次恢复清明。
“白骨!”褚清秋忽然低声怒喝,白玉笛忽然从榻上跃起,化成白玉棍后,猛然越过褚清秋,将宁拂衣拦腰向后拖行,她的后背狠狠撞在墙上。
宁拂衣发出声闷哼,乱发在她满是汗水的脸上粘连,高挺的鼻梁不断呼气,本就红的嘴唇更是趋于血色,肌肤莹白如鬼魅。
她仰头将后脑靠在墙面,右手握着白骨试图将其推开,左手则深深抠进墙缝,留下道道血痕。
仿佛有千万股烈火在她体内撞击着,继续寻找一个发泄之地,无数幻象在她眼前划过。
褚清秋用手撑着桌沿,勉强站立,她咬牙看着宁拂衣这副模样,手几乎要捏进石桌中。
眼看那墙面上的血迹越来越多,褚清秋反倒平静下来了,立在原地,静静看着宁拂衣,桃花眼慢慢垂下。
随后低声道:“白骨。”
白玉棍顿时卸了所有力道,当啷一声落地。
下一瞬,黑色的身影便如箭一般落在她面前,褚清秋被她忽如其来的力道推至桌上,轻薄的白裙挡不住石桌的寒冷,寒冷顿时侵入她肌肤,往心里而去。
不过这样的寒冷很快被驱散,少女眼中满是疯狂的烈火,纤细的手臂犹如火炉,环过她腰肢,将她紧紧禁锢在了臂弯中。
桃花的气息越来越近,褚清秋用力闭上了眼睛,不愿去看宁拂衣的眼。
她可以轻易阻止她。
但她不想动。
“你躲什么?”宁拂衣忽然开口,声音有着不符合她样貌的诡谲低沉,她失去理智,可却能够感觉到心中奇怪的悸动,于是伸出手,慢慢触碰眼前女人的脸颊。
她能够分辨出她有多美,长发倾泻在桌上,如摊开的墨水,眼像是下过雨的桃花,夹杂着愤恨不屈,嘴角还挂着血,脖颈像是滑腻的玉脂,沾染一层薄汗。
那脸蛋如冰如雪一样的滑,摸到下巴时,却沾了一手的湿润。
“你哭了?”宁拂衣呆呆道。
第34章 亲近之人
她只能看见她侧脸,紧贴着石桌,眼泪汇聚在一处,啪嗒落于桌上。
宁拂衣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甚至分不清自己姓甚名谁,但眼前这场景却轰然撞进她脑海,带着前所未有的熟悉感。
就好像同样的眼泪,曾在千百年前,出现在她眼前。
“不要伤害她。”有人对她说,于虚空之处,于年岁之外。
不要伤害她。宁拂衣忽然弹身而起,头脑如同被撕裂一般疼,她踉跄着后退,再次撞在了墙壁上,墙上挂着的画作哗啦落地,几根火烛又被撞倒,屋中明暗交叠。
褚清秋感觉到了身上力道的松懈,她猛然起身,泪雾朦胧地望向宁拂衣。
“宁拂衣。”她双手颤抖。
而少女似乎根本听不见她说话,她只觉得体内冰火交叠,似乎有三种力量在拉扯她心肺,一个烧灼她内心,让她欲/望焚身,另一个侵吞她头脑,使她理智全无,暴戾四起。
还有一个,是最为微弱,却始终不曾消散的,那个脑海中的声音。
不要伤害她。
褚清秋拖着虚浮的脚步,一步步上前,而刚接近宁拂衣,便忽然被她再次拉着臂膀,二人身形画了个圈,随后还未等褚清秋反应,宁拂衣已然踮着脚,二人唇齿相碰。
褚清秋顿时睁大双目,摇曳的灯火令人昏眩。
随后便是刺痛感袭来,宁拂衣不知何时咬破了她的嘴唇,甘冽的血腥气顺着二人鼻息渗透肺腑。
还未等褚清秋抬手,少女便忽然再次离开,她手一伸,地上的白骨忽然弹起,带着一股凌冽的风,瞬间砸向自己脑后。
只听得当啷一声,白骨骨碌碌滚落,而宁拂衣也随之软倒,黑色衣衫堆叠在地,盖住她瘦削的身体。
房中陷入寂静,褚清秋身体骤然滑落,跌坐在地上,柔荑抹过唇瓣,沾染了一手刺目。
过了许久,她才哑声开口:“白麟。”
话音刚落,白麟便从窗子跃入,轻盈落地,显然被屋中混乱的场景吓了一跳,随后去用脑袋滚宁拂衣。
“将她拖来。”她已然没有任何力气,只能看着白麟咬住宁拂衣的腿,将她拖到她身边。
褚清秋一言不发地将指尖搭在宁拂衣手腕,感受她脉搏,随后忽然割裂自己掌心,鲜红的血一滴滴流出,落入宁拂衣嘴唇上。
昏迷中的宁拂衣似乎尝到了这种香甜,伸出粉色舌尖将血液卷入口中。
不知滴了多久,直到褚清秋眼前一黑,差点顺着墙壁瘫倒,这才放下手,轻轻呼吸着。
“送她回去,切记不要惊动任何人。”褚清秋有气无力道,白麟便听话地膨胀成了一人大小,将宁拂衣背在身上,消失在了窗外。
屋里只留了褚清秋一人,她沉默着慢慢躺下,眼中满是讽刺,和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迷茫。
褚清秋啊褚清秋,你竟还在肖想,你已经犯过一次错了,险些再犯下第二次。
真是,罪无可恕。
招摇山的清晨比云际山门的来得更早,青鸾齐鸣的那一刻,东方便霞光绽放,第一缕朝阳越过连绵的神山,将漫天祥云照得红光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