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付汀梨喊住孔黎鸢,推开车门,这么短的距离,她拐杖也没拿,只打算用那条好的腿,直接一两下蹦过去。
蹦到车前,看到车头和悬崖峭壁之间只相隔一米左右的距离。
吓了一大跳,腿绵绵地一歪。
身体往前倾,鞋还踢了点碎石下去。
却又被孔黎鸢牢牢箍住腰,直接将她拖了回来,整个人安安稳稳地靠在车头。
她才松了口气,开始打量现在的状况,车大概就停在一道顺着开过来的高坡上,身后是公路,停放的地方是一片空旷陡峭的高地,高地往下,是高密度的海平面。
像是到了道路的尽头,再往前开,就会坠入万丈悬崖。
“这里可不像是藏人的地方。”这是付汀梨站稳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在这之前,她先就着孔黎鸢牢牢箍住她的手,十分放松地凑到孔黎鸢脸庞前。
而孔黎鸢很自然地笑一下,把手里死灰复燃的烟递过来。
付汀梨凑过去,头发被风吹散,差点落进那一点火星里。孔黎鸢眉目含笑,及时帮她将那一缕乱飘的头发别到耳后。
于是她弯着眼笑一下,凑到那沾着口红印的滤嘴,不太熟练地咬住。
轻轻吸一口,烟雾飘绕,甜腻气息被吸入肺腑,再完完整整地吐出来,萦绕蔓延。
灰蓝光影下两张靠得极近的脸庞,鼻尖几乎快抵到鼻尖。
就这样裹在这样一张迷离大网里。
她们在飘绕火星里坦荡对望,在悬崖面前同抽一根烟。
没有一个人觉得此情此景怪异,因为这里又只有她们两个人。
再没有第三个人会过来了。
“藏不住了。”孔黎鸢说,然后也吸一口烟,缱绻柔淡地吐出来,
“看来你现在已经习惯,不觉得呛人了。”
这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可惜。
“人总归是要长大的。”付汀梨说这句话时也觉得有些可惜,她仍旧为她没能和孔黎鸢一块长大觉得可惜。
对她这句像是感慨万千的话,孔黎鸢只是淡淡笑一下,没有回答。
又将那只剩半截的烟递过来。
付汀梨有些费力地将自己身上盖住的那层薄毯抖开,盖在她和孔黎鸢的肩上。
然后又倚靠在孔黎鸢肩头,风呼呼地吹着,而她不愿意再动,于是任性地说,
“你再挪一下位置。”
孔黎鸢笑一下,很配合地将滤嘴递过来。付汀梨满意地咬上去,烟味甜淡,似乎还裹着点孔黎鸢身体里的气味。
像一次过了肺的深吻,比任何动作都亲密。
看来同抽一根烟这种事牵缠许多,只能属于最亲密的爱人之间。
“抽烟不好。”付汀梨又说。
“嗯,以后少抽。”孔黎鸢答,然后又笑着说,“喝酒也不好。”
付汀梨知道自己酒量差,也没了辙,“行,以后少喝。”
“眼睛还痛吗?”
“好像有点。”
孔黎鸢叹一口气,正好那根缠着情意的烟也已经燃尽。
她把烟头掐灭,扔在了纸袋里。
然后又伸手掰一片花片,在手里揉了一会,再盖在付汀梨的眼睛上,掌心温软,还带有一点淡淡的花香。
付汀梨满意地眨眨眼,睫毛刮过孔黎鸢的手心,“现在又没什么东西刺眼睛。”
“等下就有了。”孔黎鸢说。
“什么?”
付汀梨下意识地问,这时候,孔黎鸢微微挪开了一点手。于是视野中的其他,终于引起她的注意力。
她微微侧了侧头,有些茫然地望向近在咫尺的海平面。
火红日光拥在云层里,缓慢地攀升,映得荧蓝大海波光粼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抹红已经变得浓郁,像一幅色调丰富的油画。
是日出,海面上的日出。
“出来了。”孔黎鸢的声音叫醒了冒尖的太阳。
付汀梨的眼睛逐渐习惯这抹色彩。于是孔黎鸢便也渐渐挪开了手,那冒尖的红日便从模糊的视野里浮出海平面。
“开这么久的夜路,在悬崖面前看日出,”付汀梨笑出声,只觉得自己鼻腔里都是花香,
“这就是你把我藏起来的方式吗?”
她再也不想问她们这到底是在哪里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终点。
“之前和其他人看过日出吗?”孔黎鸢却问。
“没有吧。”付汀梨仔仔细细回忆,“日落倒是有,日出很少看,起不来。”
“我还以为你和别人一起看过,所以才会每次喝醉之后,都念叨着要看日出。”
孔黎鸢用带有花香的手,很轻柔地抚弄着她飘扬起来的金发。
等大半个太阳都浮在了漂浮汹涌的海平面,付汀梨再望向孔黎鸢,发现她竟然一直在看着她。
她张了张唇,还没说什么。
孔黎鸢就又盖住了她的眼睛。风从四面八方飘过来,全是花香。飘金的视野里,她听到孔黎鸢笑着说,
“现在藏起来了。”
没看到那剩下的小半个太阳浮上来,付汀梨倒也不觉得不高兴。
只就这样,舒舒服服地倚在孔黎鸢的肩上,腰背抵在车头。
她不知道孔黎鸢在做什么,到底是在看那一半日出,还是只是在看着她。
“我想抱抱你。”付汀梨说。
“你不是已经抱着了吗?”
孔黎鸢这么说,却还是大大方方地敞着自己的怀抱,很宽容地靠过来。
于是付汀梨很心满意足地,将脸埋进孔黎鸢有些硌人的锁骨。
以前孔黎鸢也总喜欢这样抱她,像是这里有个与生俱来的漏隙,可以捕捉到彼此生命的气息。
也只有彼此可以感知到这个漏隙的存在。
“孔黎鸢。”她又喊她。
“怎么了?”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是你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但孔黎鸢肯定知晓她在说什么。所以才在一片空白之后,轻轻地笑一下,等她的回答,
“所以为什么是我?”
“其实和你在上海重新遇见后,我做了三个很特殊的梦。”付汀梨说。
“什么梦?”
“第一个梦里,我遇见的是在加州的你,但又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会更加洒脱更加不讲道理,骑一辆摩托车,会更颓废一点,我觉得更像李弋。但我们爱得头破血流,最后不得善终。”
“第二个梦里,我遇见的是阿鸯,她开着那辆破烂卡车,和我一块浪迹天涯,然后她在一场暴风雪里死了,我孤零零地活着。”
“没有一个是好结局?那第三个梦呢?梦里的我也像这两个梦一样坏吗?”
“第三个梦啊?”付汀梨笑,“这就是个好结局了。我梦到我在重庆,遇见的是张玉,她有她的计划要完成,我就跟着她,最后她的计划明明完成了,但她打算抛弃我,我就抓住了她,然后说……只要是有情人,不管怎样都会遇见的。”
说完之后,付汀梨能感觉到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微微动了动。
而孔黎鸢轻轻地说,“可惜这些都不是我。”
付汀梨叹口气,“对啊,这些都不是你。”
“但并不可惜。因为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做这三个梦,梦里的我也不会爱上这三个人。再换个说法,与其说我梦见的是这三个人,不如说,我爱上的,梦见的,都是以你为底色的三个人。”
“我这个人的确贪图新鲜,五年前在旧金山遇见你,也的确是新鲜感作祟。但没有一次新鲜感能支撑我持续这么久。那天晚上,祝木子和祝曼达站在我的车上大喊‘我爱你’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这一对有情人好像在发光啊,然后想了好多个我看过的故事,我想原来这就是爱。然后我脑子里就只剩下你,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想你那个时候是不是也想到了我,想你为什么这么不怕痛,为什么会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看起来像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为什么和你接吻的感觉会那样妙不可言。然后就觉得祝木子和祝曼达她们也没什么了不起。就像祝木子说了那么多句‘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你在后面复述的那句。”
“这是我人生中头一回有这种感觉。你身上太多为什么了,全都是我回答不了的为什么。”
“而我又恰好很讨厌询问,所以我觉得你这个人好危险,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我只想到了终点就逃走,不想和你牵扯太多,万一到头来受一身伤,就真像故事里演得那般万劫不复了。”
“我那会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过这一件事。还一直觉得这是聪明之举,回过头来想又觉得简直是愚笨至极。”
说到这里,风突然变大了许多,付汀梨又咳了一声,在孔黎鸢的掌心下弯了一下眼睛,
“有的人这辈子都遇不到一个有情人,而我遇见了竟然还放过。”
说完之后,付汀梨想去望孔黎鸢。可孔黎鸢还是盖住她的眼。
她茫然地眨眨眼。
紧接着,孔黎鸢的手指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到的关系,她只觉得这会风好大,世界好空好空。
然后隐隐约约感觉到,孔黎鸢靠了过来。
下巴被微微抬起。
微凉湿润的唇覆了上来,不由分说,味道有些苦涩。付汀梨主动迎上去,有风呼呼地刮在耳边,初生太阳仿佛融在这一个吻里。
她单腿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一下,快要从车边摔下去。可下一秒又被牢牢扶住,整个人被捞起来,腰抵在了车头。
只觉得自己脆弱的身躯像是被压进风里,心肺却像是被压进海浪里,感知到的气味只剩下苦涩多情。
孔黎鸢撑着她的背,鼻尖顶住她眼下的皮肤,眼睫毛有些瑟有些凉地刮过她的眼皮,手掌隔着冰冷的车玻璃,温柔地托着她的头。
付汀梨有些恍惚地睁开眼,清楚地看孔黎鸢吻着自己,看孔黎鸢细微震动着的眼睫毛,海平面波光粼粼,荧蓝和金色在孔黎鸢脸庞上浮游,那双格外迷离的眼模糊住她的视线。
海风将她们的头发吹得很乱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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