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暮无尘
王阿姨后来打扫她卧房时,拿起来看过。那是个很漂亮的孩子,穿着背带裤,手里拿着个苹果,站在阳光下,笑得比那天的阳光还要灿烂。
王阿姨一看见她就喜欢上了。
后来王阿姨也陆陆续续听过一些有关翟星眠的事,知道她很优秀,考上了耶鲁大学,还参加了学校里的橄榄球队。
虽然林书对此勃然大怒,表现得极为反对,甚至像是个独/裁的母亲,停掉翟星眠的学费、生活费,只为翟星眠可以放弃橄榄球。
但王阿姨却觉得没什么问题,她让自己的女儿教她翻外网,暗戳戳关注翟星眠,看着她比赛赢球时,总美滋滋地想,星眠这个橄榄球打的,是真不错,不愧是她们家的孩子。
在翟星眠看不见的地方,王阿姨可以说看着她长大,哪怕与她只相处了短短一年多,王阿姨还是把她当自己的孙辈看待。
自己的孙辈回家,她却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王阿姨想想就生气,不禁嘴上有些埋怨道:“都怪你妈妈,还骗我说你不回来了。”
她望向林书的方向,音量提高一个度:“我都说了这大过年的,孩子不可能不回来,她还不信。”语气飞扬,说不出的熟稔。
“没有,是我没跟她说清楚。”翟星眠笑着说。
“你等一会儿,阿姨再去厨房做几道你喜欢的菜。”
“不用麻烦……诶,阿姨。”
不理会翟星眠的推拒,王阿姨风风火火进了厨房。
厨房门一关,客厅霎时间安静下来,两相无言,翟星眠坐到沙发上。
林书放下手中的书,随口道:“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翟星眠拿起茶几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啄饮,良久,才回话。
“……这不是看某些人不高兴了么?”翟星眠似笑非笑瞧了林书一眼,又轻飘飘说了句:“再说,我可没说不回来。”
林书动作一顿,也是想起那天的场景,她轻咳了声,面子有些挂不住。
林书在微博上可是早就看到翟星眠和江栖辞的消息,随着年龄的增长,林书的心变得愈发柔软,人平和了也不再那么偏执,同时也越来越后悔当初的选择。
有时她也会想,翟星眠又不是翟将宇,即使她一辈子追逐那个没影的梦想,她也养得起她。何必非逼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可因为当初的事,她没办法在翟星眠面前低头,翟星眠面对她时,也始终像是只浑身是刺的刺猬般,永远警惕的、仇视地看着她。
哪怕她只是想替翟星眠偿还那些违约金,也只能用最高傲的方式,打破她的自尊。这么一高傲,就又高傲了两年。
但其实在她心底,她始终对那时不允许翟星眠做一名橄榄球员的事儿耿耿于怀,这就是像是一道刺,卡在她喉咙里,吞不下也咳不出。
这次她早早表现出对她们恋情的不在意,就想等着翟星眠主动跟她说一声,这次她绝不会做当初那个独/裁的母亲,可是她等了又等,却迟迟没有等到。这也就罢了,还有小道消息说,翟星眠已经见过江栖辞的家长了。
林书那天听翟星眠那么一问,心顿时凉了半截,当真以为翟星眠要去江栖辞家过年,都已经登堂入室又怎么可能没见过,可是相比起来,她现在连江栖辞的影儿还没见着。
去年她们俩一起过年的体感又确实不是很好,林书心里又委屈又失落,火气蹭地上头,不管不顾地就先把翟星眠阴阳一番。
此时人家好好坐在她面前,她也知是误会了,的的确确有些不好意思。
但姜还是老的辣,林书只用了几秒,就又恢复成原先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表情。
“嗯,王阿姨确实对你不回来有些不满。”
她这样说。
像是全然否决她心底对这件事的在意。
翟星眠挑了下眉:“哦?”
一个字却足以表明她的态度。
王阿姨还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打开,爆炒的声音有些大。
林书故意朝那边看了眼,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那个,上回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我那时太忙,也没来得及听。”
真是嘴硬。
翟星眠淡淡看了她一眼,也懒得纠正。
“哦,也没什么大事。”翟星眠说:“当时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和栖辞还有她家里人见一面。”
“我们也该定下了。”
第94章
江栖辞的春节假期被安排地满满当当。
她十多岁开始就和外公外婆住, 在崔舅舅崔舅妈心里,早成了他们半个女儿,去哪都要带着她,回崔舅妈娘家也不例外, 按照A市当地习俗, 大年初二是回门的时间。
外公外婆兄弟姐妹也不在少数,这样算下来, 七天假期, 竟是只有大年初一是完全空下来的。
翟星眠和江栖辞各自和家人商议一番后,把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大年初一。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像寻常人家双方父母见面。
两家人完全是因为翟星眠和江栖辞走在一起才有了交集, 现下坐在同一空间里, 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尴尬的氛围。
林书性子冷, 哪怕她与翟星眠待在一起, 也往往是对方先开口说话,此时坐在那里,仿佛一个沉默的雕塑。
妈妈完全靠不上,翟星眠只能自己一对五, 找话题找得苦不堪言、口干舌燥,只希望这次见面能早日结束。好在林书起码在礼节礼貌上找不出错,这次也算配合,翟星眠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
玄关处忽然传来响声, 众人皆是一愣,除了林书和江栖辞, 纷纷看向翟星眠, 不是说他们家里就只有翟星眠和林书两人么?
翟星眠连忙解释道:“是我奶奶, 昨天刚刚回国。”
大门推开,入目的果然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太太。
别说江栖辞一家,哪怕是翟星眠,昨晚接到奶奶的电话,也是惊讶了片刻。
奶奶是昨天十点多才下的飞机,老太太来去如风般自由,病情有所好转后,便在世界各地到处飞。爷爷那时病得太突然,这世界上很多景色他都没有见识过,奶奶便把自己当成他的眼。
她遇见很多人,看过很多事,久而久之,倒是不怎么犯病了,对于爷爷的死也放下了。
可放下不代表忘记,所有的节日中,爷爷最是重视春节,他说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在这一天,不管奶奶在何处,她都不愿让爷爷独自一人度过。
一下飞机,她便直奔爷爷墓地。冬日草木稀疏,人迹罕至,阴测测的风不断从耳侧刮来,可是莫名的,奶奶竟是半点不怕,只觉心头安宁,仿佛爷爷就在她身边似的。
她面目平和地看着爷爷的照片,和他说了好多话,不知不觉,山头的那边不断有人放弃烟花,在她身后升腾,炸响在天际。
奶奶倾身将吻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除夕夜过了,她也该离开了。
翟星眠看见的便是这样副场景,奶奶眉目温柔,轻轻抚摸着墓碑,满身不舍,却还是转身,步路蹒跚地离去。
翟星眠沉默地看着那墓碑,忽然好像回到了爷爷下葬的那天,几秒前爷爷还是好好一个人,几秒后就只剩下个小罐,她和奶奶抱在一起,皆是茫茫然看天,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翟星眠低了低头,竟是快两年了,她眼角湿润,泪意一闪而逝。
等上了车,奶奶才缓缓倾身抱住她:“新春快乐,亲爱的。”
“新春快乐。”翟星眠回抱她,轻声说。
那时候时间有些晚,江栖辞已经睡了,便没有看见翟星眠给她的留言,今天早上太过匆忙,也忘了和家里人说起。
一听来人身份,屋里所有人哗哗啦啦站起来,崔舅舅看着奶奶的长相,手足无措,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中文还是英文。
翟星眠连忙说:“我奶奶会中文,说中文就好。”
崔舅舅这才松了口气,他们家大概就崔外公英文不错。
翟星眠挨个给奶奶介绍,到江栖辞时,奶奶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脸上的褶皱仿佛花儿绽放,她的眼睛和翟星眠很像,是很浅的琥珀色,哪怕一把年纪,还是像璀璨星星般,亮闪闪的。
“你就是小辞啊。”奶奶很快乐地笑着:“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整个人仿佛是颗纯净的宝石,江栖辞霎时间便对她产生了好感,听她夸赞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现起害羞的红晕。
这句话说得崔家其他人也很受用,崔外婆颇为爽朗笑声:“小翟长得才好看呢,咱们家两个小孩都长得漂亮。”
两人你夸我一句,我夸你一句,气氛却是比最开始时自然不少,翟星眠默默松了口气,在背后偷偷给江栖辞竖了个大拇指,含笑对她摆口型:“多亏我女朋友长得漂亮。”
江栖辞嗔了她一眼,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
崔外婆把这场景收入眼底,眼里闪过笑意。到此时,她对翟星眠已经没什么成见,只要江栖辞过得幸福就好。
很快,张阿姨做好饭,翟星眠把早早准备好的酒拿上餐桌,不遗余力地烘托气氛,她有两大致胜法宝,方言,以及请教这道菜在崔家是怎么做的,再慢慢引申到口味差异,饮食文化。
林书虽然跟个木头似的,但奶奶最初对爷爷产生好感,就是因为他的那手好厨艺,说起这些,眉梢飞扬,口若悬河,崔外公和她聊得热火朝天,一直不曾冷场。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两人的事也算就这么定下了。
晚饭结束,翟星眠和江栖辞把崔家人送上车,也开车回家,两个人想消消食,牵着哈喽在楼下慢悠悠地散步。
微凉的晚风拂过,翟星眠拾起江栖辞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仿佛时间的流速都放缓了。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绕着小区一圈又一圈。
想起白日的场景,江栖辞叫道: “星眠。”
“嗯?”翟星眠轻轻捻了下江栖辞的手指,侧目看她。
江栖辞略微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我发现你和奶奶的眼睛长得好像。”
翟星眠眼睛弯了弯,江栖辞又补充一句:“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是吧。”翟星眠侧目看她:“好多人都这么说。”
她的眼神凝滞一瞬,笑意淡了淡:“嗯,爷爷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奶奶和爷爷吵架,小孩子对情绪的感知总是很敏感,她觉察到不对劲,哭着闹着说什么也要找奶奶。
爷爷拿她没办法,拿起照相机,要给她拍照,她要脸还爱俏,瞬间就不哭了,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小兔子,还努力勾起了个笑。
爷爷宠纵地笑出声,摸摸她的马尾:“眠眠,你眼睛和你奶奶长得真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想了想,又满是怀念地加了句:“但是眠眠长得比奶奶年轻时还要漂亮,当初爷爷第一次见到你奶奶,哎呦……”
听到这个称谓,江栖辞沉默片刻,捏了捏翟星眠的手,眉宇浅浅地抽搐着,眼底仿佛含了水光,柔情而关切地望着翟星眠。
在作为Lris的时候,翟星眠和她说起过自己家里的情况,爷爷之于翟星眠,就像外婆之于江栖辞。梦想像流星一样坠落,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又病重,江栖辞无法想象当初翟星眠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出来。
当初那种强烈的愿望又如同破土而出的种子从她心底钻出,她好想抱抱翟星眠,江栖辞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她叫住翟星眠,而后略微扬起头,勾住翟星眠的脖子,紧紧地抱住她。
“别想了。”江栖辞的声音缓缓从她唇间倾斜出来:“爷爷在另一个世界会过得好的。”
很奇妙,她的声音带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可以瞬间让人心神安宁。
翟星眠愣了愣,下意识回抱江栖辞,其实她只是胸口有些压抑,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爷爷过世一年半多,笼罩在她头上的阴霾也渐渐消散,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思念缠绕着她。
但此刻,怀里的人体温是热的,心跳是有力的,翟星眠感受到从她心脏处传来的心疼,忍不住贪恋起这种感觉。
感受到翟星眠的手臂渐渐收紧,好像要把她嵌在怀里般,江栖辞不觉得疼,反而有种拥有着翟星眠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