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请君莫笑
侍卫禀报说,吴蔚求见。
“带她到前厅去候着,本王一会儿过去。”
“是。”
宜王正在东方瑞的书房里,今日二人一同吃完早膳就过来了,追查的事情有了新突破。
瞥见东方瑞询问的目光,主动说道:“过来谢恩的,昨儿我派人送了一件大氅过去。”
东方瑞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入到卷宗里。
宜王自顾自地说道:“年前,吴蔚把米庄账簿的誊写本连同这半年的分红送到了当铺,虽说名义上是送给我那小侄女儿的,可银子毕竟到了我手上,也不好一点而都不表示。”
东方瑞淡淡道:“殿下决定就好。”
“行,那你就先忙着,本王去去就回。”
……
宜王走后,东方瑞露出一抹笑意。鲜注傅
其实,宜王说的并不是全部的实话。
他之所以会送吴蔚一件大氅,是因为那日当铺老板来给自己送米庄账簿和分红的时候,宜王一时兴起询问了吴蔚的近况,结果当铺老板哭笑不得地说道:如今泰州城里的人,都在戏称吴蔚是放羊娃出身的。
原因是,自打入冬起,吴蔚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个羊皮袄子,整日穿在外衫的外面,招摇过市!
宜王当即心生不悦,他已打算再让吴蔚历练几年,等自己彻底摸清朝廷在泰州的部署,就派个差事给吴蔚,若是她做得好……委以重任也不是不行。
结果吴蔚不好好爱惜她的名声,来了这么一出。
米庄的账簿宜王让账房看过,吴蔚做的账目就连王府的账房先生都赞不绝口,奏请宜王推广吴蔚的记账方式,从王府到王府所持的所有店铺,都要把账目做成这样,这已经是第二个宜王身边的人夸赞吴蔚有能力了。
宜王让账房算出吴蔚的经营所得,在得知吴蔚也赚了不少时,宜王更生气了。
明明有银子置办好衣裳,偏偏穿得那般寒酸。
宜王又不能把吴蔚揪过来问,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吴蔚的名声垮掉,干脆……在自己的私库中挑了一件短款的大氅,差人在正月十六的清晨,坊市开市以后趁着人多送过去,以此来洗刷吴蔚那个放羊娃的戏称!
宜王来到正厅,一眼就看到了吴蔚,和上次一样,正在吃王府的糕点,嘴巴撑的和硕鼠一般!
宜王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阳绿扳指,信步走到主位上坐好,慢悠悠地说道:“来啦,放羊娃。”
“额。”见吴蔚瞪圆双眼,一副吃瘪的表情,宜王的心情好了不好。
吴蔚也顾不上礼仪,端起茶盏来将卡在喉咙里的糕点顺了下去,不由得腹诽道: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的?也没听到通报声!
放下茶盏,吴蔚急忙起身,朝着宜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民女吴蔚参见宜王殿下。”
“行了,坐吧。”
“谢殿下。”
“这上元节都过去了,你今日过来是给本王拜年的么?”
吴蔚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宜王今天好像有病。
笑容却很真诚,回道:“回殿下,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配来给殿下拜年请安。今日登门,是来谢恩的,拜谢殿下所赐大氅,是民女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衣裳,大恩大德民女永生不忘。”
“嗯。”宜王的心里舒服了一些,却说道:“日前,平佳县主来信说:请本王代为照顾你。本王正苦恼该如何全了平佳县主这份心,赏你点什么,就听人说你新得了个放羊娃的雅号。”
吴蔚面不改色,说道:“民女天生怕冷惧热,冬日难捱,只能怎么暖和怎么穿,至于旁人如何说,民女倒是不在意的。”
宜王轻笑一声,说道:“你不在意,多少也要顾虑一下平佳县主的名声,她器重你,又视你为友,若是她什么时候得空来泰州探望你,你们的这份情谊也会公之于众,堂堂县主,未来的尚书夫人,却有一个放羊娃的朋友,实在是有失体面。”
宜王这话若是落在其他古人的耳中,定会使那人羞愧难当,今后谨慎做人,立行于世,方不辱没了县主的垂青。
可惜吴蔚不是古人,听完宜王说的这些,不仅没有愧疚,反而生出了不同意见,只是碍于身份有别,选择了沉默。
见吴蔚不言语,宜王问道:“怎么,你不认同本王所言?”
“民女不敢。”
“那你为何不表态?”
吴蔚权衡数次,低声说道:“若殿下恕民女冲撞之罪,民女也不是不能表态。”
宜王被吴蔚的反应逗笑了,大方地说道:“你说吧,本王恕你无罪。”
吴蔚清了清嗓子,说道:“民女觉得殿下说的……不对。”
“哦?那你说说,本王那句话说错了?”
“民女以为,县主的名声,一部分是来自于皇室的血脉,一部分来自于县主平日的德行,民女能影响到县主的,实在是微乎其微。民女不过是怕冷,穿了一件羊皮袄子,怎么会污了县主的名声?古人云: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县主是君子,不以民女粗鄙之姿,愿与民女为友,自然也不会在乎民女穿了什么。民女与县主相识于困顿,昔日民女的生活比现下窘迫多了,也不见县主嫌弃的。或许一件大氅于殿下而言,不过是件俗物罢了,可对于民女而言,却消耗诸多积蓄。同样都是衣裳,羊皮袄子也很暖,一张上好的羊皮,不过也就五十文钱。民女也并非孑然一身,民女与柳氏三娘义结金兰,立誓奉其母为母。若是为了所谓的名声,不顾家人生计,自己穿得光鲜亮丽,却让家人吃糠咽菜,县主若有这样的朋友,才真的是伤害了县主的名声。”
宜王轻哼一声,却抬手鼓起掌来,说道:“好一番犀利言辞。若本王真是‘小人’此刻就该出尔反尔,让人将你拖下去,痛打一顿。”
吴蔚立刻说道:“殿下也是君子。只是殿下身份尊贵,不沾泥泞之事。若是能穿得起大氅,民女自然也不会每天都套着羊皮袄子了,殿下请看,这大氅不是正穿在民女身上呢吗?”
宜王自然是听出了吴蔚话中的揶揄之意,这是在暗讽自己这个藩王不识人间疾苦。不过宜王并未动怒,而是略带感慨地说道:“前朝从前有个叫东方瑞的女官,你听说过吗?”
吴蔚心头一跳,不过短短的几个字,吴蔚却在心中过了许多遍,确定宜王说的是“听说”而非“认识”才敢点头,回道:“民间有谁不知道这位大人呢,民女在戏文里听到过许多这位大人的传奇过往。”
宜王笑了笑,继续说道:“她在你们民间,声望很高吧?”
吴蔚谨慎答道:“从前是这样的,如我们这般的布衣百姓,都喜欢听英雄事迹。”
“从前,她是前朝唯一一位女官,身居要职,可是在许多人的眼中,无论是皇室,还是同僚……她都是个不入流的。”
吴蔚沉默着,等着宜王继续说下去。
宜王也在观察着吴蔚,见她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泄露半点情绪,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吴蔚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但还是摇了摇头:“民女不知。”
“因为她从前是个要饭的乞儿,本王就曾目睹过,一次宴会之上,一位朝臣喝醉了,公然询问东方瑞,馊饭的滋味如何?引得整场宴会的人都在大笑,先帝也只是笑着,并未制止。其实本王也好奇,馊饭究竟是什么滋味?”
第171章 一场辩论
吴蔚隐藏在袖子里的拳头, 悄然攥紧,要不是东方瑞现在成了朝廷钦犯,哪怕是硬扛着这身份的差距, 吴蔚也要为东方瑞说几句。
宜王似浑然不觉, 自顾自地说道:“羞辱之意,想来是有的。可也有些人如本王这般, 真的想要知道, 馊饭的味道如何。可是馊饭……是不能吃的,就只好问她了。”
吴蔚到底还是忍不住了,霍然起身, 怒道:“东方瑞是行过乞, 可是那是为了侦破‘蛇妖杀人案’为了让受害者沉冤得雪, 若是没有东方瑞,这桩案子怕是还躺在《悬案录》里, 至今无法侦破,凶手依旧逍遥法外。”
宜王转动拇指上的扳指,说道:“你说的是不错, 谁也没有否定过东方瑞的功劳,可你是不是忘记了, 东方瑞在被人收养之前,也是街边落魄的乞儿,差点被冻死?有多少人笑她, 这破案的方式有千万种,东方瑞为何选择化身乞儿?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 或许除了这个, 她当时也不会别的。”
“殿下,一个人的出身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东方瑞当年被人救下时,不过才几岁,几岁的孩童你能让她做什么呢?除了讨口饭吃,还能做什么?若‘天下为公’,东方瑞又何必乞讨?”
“天下为公?”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吴蔚当即把《大道之行也》全文背诵了一遍,这个时代很错乱,有些蓝星记载的历史这里有,有些则没有。
宜王听完,双目炯炯,问道:“这番话,这是谁说的?”
吴蔚心头一沉,暗怪自己被气昏了头,不该在宜王面前展露蓝星所学,他可不是张水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吴蔚一时解释不出来,索性耍起了混劲儿,借着怒意反呛道:“殿下不用管这话是谁说的,东方瑞少年行乞,究竟是她的错,还是这天下的错?”
“那本王问你,她长大后复又行乞,究竟是对,还是错?”
双方都沉默了,吴蔚也重新坐了回来,陷入了沉思。
宜王叹了一声,说道:“东方瑞现在不知所踪,本王其实很想问问她,若是她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立身朝堂之上,载入戏文之中,当年的她还会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去查案子?那日宴会上,当有人问她:馊饭是何滋味时,她有没有一瞬的后悔?”
吴蔚是个聪明人,反应过来宜王所指究竟为何时,她心中的怒气也随之消散了。
虽然自己从未想过入朝为官,可是……自己刚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留下来啊。
自己再修建半山小院的时候,想的不也是安居乐业,可从未料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了泰州米庄的一位东家!
而自己在穿着羊皮袄子招摇过市的时候,也只想着只要自己暖和了就行,何必在乎外人的看法?
这些……不正如昔日的东方瑞一般,她在为养母一家复仇的时候,似乎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立于朝堂之上吧。
若是,换成自己。
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有那半刻一瞬的后悔,自己没有听三娘的话,把羊皮袄子穿在外衫里呢?
居安思危,立足高远,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是等真迈入到“未来”,却是没有后悔药的。
吴蔚不明白宜王为何会特意点拨自己,想着或许是高宁雪在信中说了什么吧。
一想也是,高宁雪的爷爷平燕王年事已高,京畿地带又不比泰州这般天高皇帝远,随着东方瑞的失踪,庇护高宁雪的人又少了一个。
她能想到自己这个危难之时交到的朋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说不定高宁雪在信中和宜王说了,以后会启用自己,或者把自己调到京畿去给她管铺子也说不定呢?
想通这里,吴蔚释然了,看宜王的目光不再充斥敌意,虽然她并不认同宜王那东方瑞的过去说事儿。
即便东方瑞是朝廷钦犯,东方瑞在吴蔚的心中依然是个亦师亦友的存在。
吴蔚起身,朝着宜王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殿下点拨,民女明白了,今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辜负殿下今日点拨之情,也不辜负县主娘娘的一番美意。”
前半句宜王还挺满意的,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可最后这半句是怎么回事儿?
哦,原来自己苦口婆心这一遭,功劳全归给自己的小侄女了?
宜王看吴蔚又不顺眼了,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回去吧。”
“谢殿下。”
吴蔚拎着大包小包的糕点,美滋滋地出了宜王府。
就连吴蔚也不得不承认,宜王是个心胸宽广且很大方的人,不仅没有追究自己的顶撞,临走还是让人给装了糕点让自己带回去,两次从宜王府出来,吴蔚都没空过手。
祝好人一生平安吧,吴蔚在心中如是想着。
……
之后的几天,吴蔚给来米庄送了贺礼的人一一回了礼,参加了几次酒局,茶会,其中也不乏有人明里暗里地打听吴蔚和宜王的关系,吴蔚都巧妙地岔了过去。
又过了几日,有从张家村回泰州矿山干活的同乡来到了米庄和榨油坊,带来了李大姐的口信儿。
李大姐让人带话给吴蔚说:山洞里的冰块已经全部都冻好了,也已经按照吴蔚说的铺了稻草,山洞口也用几层草席棉被给封好了,让吴蔚放心。
不过来人还说: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许多人都知道吴蔚去年囤冰卖了一大笔银子,从去年秋收之后,不少人都效仿吴蔚,在山上凿了好些山洞出来,虽然没有吴蔚的山洞大,几十块冰还是放得下的。
不仅张家村,毗邻的几个村子都有人效仿,并且全部在冬天时囤积了冰,等着夏天卖个好价钱。
李大姐有些担心,供货的人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今年夏天吴蔚和张水生的冰会卖不上价。
带话的人也不无忧虑地看了吴蔚和张水生一眼,见张水生的表情有些凝重,虽然吴蔚早就给他说过,冰价只会越来越便宜,张水生却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看来要更努力的榨油才行了。
而吴蔚的表情却是很轻松,甚至带着隐隐的笑意,这让来人很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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