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请君莫笑
“好。”
吴蔚转头又对张水生和柳二娘子说道:“二姐和二姐夫就莫要推辞了,这是我这个做小姨的对两个孩子的一点心意。今日难得一聚,我也嘱咐二位几句。”
柳二娘子和张水生当即郑重了神色,听吴蔚说道:“二姐,二姐夫,如今的世道乱了。别以为战事远在天边,若是真蔓延到泰州,瞬息便至。在战事彻底结束之前,全家人能别出泰州的,尽量不要出去。若是张家村内还有交好的人家,有适合的机会,也可以把他们往泰州城带一带。若世道乱了,商人首当其冲,米庄,榨油坊的生意都会受到影响,我还是那句话……有些时候,银子买不来粮食。有余钱是好的,也要广积粮,尽量不要露富。”
张水生和柳二娘子齐齐点头,张老夫人也表示了赞同。
吴蔚又单独对柳二娘子说道:“二姐,今后关于战事,朝局的事情,你千万少打听,这些事儿于我们寻常百姓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可若一旦有人追究起来,或会引来大祸!”
柳二娘子的面色微变,认真回道:“我晓得了,以后一定少打听,再也不乱说话了。”
张水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吴蔚一眼,没再说什么。
……
暮色四合,从吴宅出来后,柳二娘子的心里还念着吴蔚的话,上了马车才小声地问道:“水生,你说真有蔚蔚说的那般严重吗?不过是妇人间的几句私房话,怎么就牵扯到祸端上了呢?”
张水生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认识蔚蔚这么多年了,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经历了这么多事儿,蔚蔚所言,哪一句是放空弦?”
张水生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再说了,蔚蔚虽然名义上故去了,与宜王府的联系定是没断的,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却不方便说也是情理之中,你就听她的吧。”
见柳二娘子点头,张水生彻底放了心,感慨一叹,悠悠道:“这世道啊……说不定就要乱了。”
马车瞬间恢复了安静,只闻车轮碌碌之音。
而坐在角落里的柱子,却是目光炯炯,仿佛有一颗种子,撒在了他幼小的心田。
第304章 夫复何言
夜里, 柳翠微拿着府库的钥匙,将家中的田产地契都取了出来,拿到吴蔚的面前, 问道:“你想送哪些地给柱子和妞妞?”
吴蔚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要挑些好的, 土质好,地脚也好的了。”
“那就要从宜王殿下赏赐的那些水田里面挑了。”
“不行, 眼下局势未知, 一切和宜王府有关的东西都是烫手的山芋,日后若是被人追查出这一层,会给两个孩子引来灭顶之灾的, 还是从咱们自己置办的田产里选些好的吧。”
“好。”柳翠微一一看过地契, 将宜王府赏赐的那些全部挑了出来, 单独找了个匣子放了进去,才在剩下的地契中选了三十五亩出来, 递了过去:“喏,你瞧瞧,明日我便带着两个孩子去趟衙门, 虽说都是自家人,还是规范些的好。”
吴蔚仔细看过地契, 上面写着位于泰州城内城西的一片良田,可以说是目前她们手上,除了宜王赏赐的田地外最好的一片地了, 离水源不远,还有长工帮忙打理。
“行, 就这些吧, 这件事今早办了,另外……我记得咱们在张家村半山上是不是还有大概五亩山田?”
“是, 从前是有李大姐一家打理,后来和二姐夫家的田,一同交给了栓子大哥家帮忙打理,咱家的山田位置好,没受洪水的影响,听二姐说,只是将上面的朽木和碎石搬开了就能继续种地了。”
“成,把这五亩山田一并送给柱子吧,我今日的分配欠妥,两个孩子都是一样亲,不好厚此薄彼的,这几亩山田我们用到的可能性不大了,留给他也算是物尽其用。”
柳翠微点了点头,一边查找那五亩地的地契,一边说道:“是呢,人总是要叶落归根的,咱们这几亩山田视野开阔,依山傍水,早晚有用得到的地方。”
吴蔚目露笑意,注视着柳翠微,打趣道:“我家三娘,变得大方了许多,怎么?不心疼东西了?”
柳翠微的脑海里一下子便闪过了昔日的点点滴滴,那是独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回忆,不觉间一抹绯红爬上脸颊,绵绵地瞪了吴蔚一眼,回道:“你以为我想那样?还不是从前咱家的条件不好,你又是个花起银子来没有顾忌的主儿,我这双管家的手要是再不紧一些,咱俩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吴蔚笑着拉住了柳翠微的手,柔声道:“不过现在想想,从前咱们住在义庄对面的那些日子,虽然清苦了些,倒也很有生活的滋味,家里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劳动创造,偶尔做些小发明,小创造的,也挺不错的。只是衣食住行更多的是要由你来操持,辛苦你了。”
“不辛苦,有什么辛苦的呢?谁家的日子不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又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人家,与其拿着自己做的衣裳鞋子卖到成衣铺去,我愿意让它们穿在你的身上。”
二人依偎在一处,温存了片刻。
柳翠微突然直起了身子,问道:“蔚蔚,你将这四十亩地送给两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还是说……你想到了什么?”
以柳翠微对吴蔚的了解,她当然知道吴蔚今日说的那番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而且这份礼物对于两个这么小的孩子而言,是非常贵重的。吴蔚如此安排,定然有她的考量,或许是出了什么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的变故。
吴蔚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回道:“防患于未然罢了。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想瞒着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要乱想,更不太过忧虑。”
“好。”
吴蔚轻叹一声,说道:“我感觉,许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或是周老爷子的事儿引起了皇帝的警惕,朝廷好像要对泰州下手了。”
柳翠微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仔细一想也感受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宜王的事儿,若是成了还好,若是不成……也是我连累了你们。还有一线生机的,就是张家的那两个孩子,按照梁朝律例,年不满十三者,罪减三等,年不满九岁者,非十恶不赦之罪,不处斩刑。我已经算是个死人了,而柳家和张家与宜王府则是又隔了我这一层,所以就算功败垂成,这两家的大人们最多也就是关一阵子,或者判个流放,两个孩子则是有机会从这场祸事中逃出来的,很可能是交给当地的善堂给予安置,有了这些田地傍身,足够他们平安长大了。”顿了顿吴蔚继续说道:“不过这只是一个我的猜测,就像你刚才说的,泰州距离海州千余里,难道朝廷真的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了?军需乃是国之重器,我不信以梁朝的底蕴应对不了这场危机,我想……这场名义上的征召铁匠,很可能是皇帝针对宜王设下的一个局,亦或者是一场鸿门宴。三娘,你想想,这阵子泰州出了多少变故?先是宜王世子进京,看似太子陪读风光无两,可按照梁朝的例律,藩王又不能轻易出封地,宜王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封地王位的人,让他去做太子伴读几乎没有任何政治价值。之后就是太后薨逝,宜王称病,并未亲自进京吊唁,虽然这件事算他讨了个巧儿,命世子代替他出席,礼法上勉强说得过去,可皇帝心里会怎么想呢?我觉得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就是周老先生了,他是在泰州境内被抓走的。以皇帝和扶桑之间的联系,我们在扶桑做的那些事儿,并非秘密,一国之君行叛国之事,非同小可!就算皇帝之前对宜王并无猜忌,经过这件事,皇帝要想平息扶桑人的怒火,光是一位周老先生是完全不够的。至少要送上一颗亲王级别的人头,再许以重利,或许还有‘和谈’的可能!”
柳翠微细细想了想吴蔚话中的利害关系,沉吟道:“也就是说,其实宜王是忠是叛,其实对皇帝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对么?”
吴蔚点了点头:“没错,在我们做了那件事,在扶桑选择反击,在朝廷于泰州抓获周老先生之后,宜王的立场对于皇帝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皇室血脉或许是珍贵的,但一个皇帝的名声,江山社稷的安慰更重要。”
柳翠微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
吴蔚倒是诧异了,问道:“你不担心?不会觉得是我和宜王交往过密,牵连了所有人?”
柳翠微牵起吴蔚的手,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与平静,回道:“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没有你的出现,柳三娘或许已经死在了那个分家出来的冬天。在我心里,与你认识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我偏得来的光阴。”
“那……娘呢?二姐他们一家子呢?你也全然不会怪我?”
柳翠微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我们这个地方,梁朝这个地方,于你而言就像是史书中的一个故事,只不过这本史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被记录在你的那里的文献中,可对?”
“对,我记得这句话。”
“那好,那我问你,史书是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
“自然。”
“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或许早就已经‘死’了,是你的到来,才让这段‘历史’又重新演绎了一遍,既然结局早已注定,我能做的便只是与你过好每天的日子,吃饱穿暖,开心充实就好,何必为一个猜不透的结局去困扰呢?反倒是你,不要把什么担子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今日若不是和我说出来,不知你自己要想多久。蔚蔚,背着这么重的担子,你不辛苦吗?”
“三娘……”
听了柳翠微的这些话,吴蔚没由来的一阵轻松,仿佛徜徉在死海里,整个人都漂浮在海面上,不必担心会沉下去,全身心都可以慢慢放松下来。
柳翠微抬手拥住了吴蔚,轻抚着吴蔚的脊背,安抚道:“蔚蔚,我们是一家人。你为这个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你对他们的好也已经完全超出了血脉的羁绊,就算真的有那么一日,我相信所有人都不会怪你的,若真有那么一日……也只能说,是我们这群早已经被记录在历史中的‘古人’的命数。”
“三娘。”
“嗯?”
“你知道吗?我曾经在书中,许多次看到一句话,叫做‘得妻如此,夫复何言?’我曾经不下一次设想过,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当时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心情是怎样的?我想我大概是可以想象到的,但是我并不能彻底理解那种感受。”
“那,现在呢?”
“现在,懂了,感同身受,不,是切身感受。”
柳翠微的笑容愈发明媚:“我也是!”
……
翌日,柳翠微带着地契,乘上马车去了张家,张水生和柳二娘子特意歇业一日,待在了家里。
柳翠微到了以后,张家三个大人齐齐出动,劝说柳翠微收回这份礼物,他们都知道吴蔚是个不在乎钱财的人,可这份礼物的分量终究是太重了,即便是骨血亲人之间,于他们这种家庭而言,也是太重了。
对此,柳翠微异常坚定,和张家人一起到衙门去做了公证,就连衙门的人对此也啧啧称奇,感叹柳翠微对两个孩子的疼爱,以及柳家亲妹的深厚情谊。
又过了五日,柳二娘子的情报应验,泰州城所有的铁匠,全部应征而走。
第305章 三州失守
吴蔚手稿的绘制工作也基本告以段落, 即便吴蔚已经竭尽全力,但回头看看仍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好在吴蔚在这些地方都做了留白, 若是日后某一日忽然记起, 或是后人探索出更正确的理论知识,也方便随时补上。
吴蔚起身离开书房, 来到四方的院落中, 负手而立,仰头望天。
近来天气越来越热,管家已经询问过两次, 是否要开冰窖取冰了。
泰州僻远, 海州那边的烽火狼烟并没有传到这边来, 梅兰竹菊她们也很久没有来过了,最近一次见面, 吴蔚听小菊隐晦提起,她们几人可能会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如今看来, 她们四人此时或许已不在泰州了。
从上次冒险去了一趟宜王府,吴蔚就再也没有出过宅门, 对外界消息,只能从柳翠微的口中获取。
然而,百姓所知, 终究有限,这阵子虽然没有听到战局不利的消息, 吴蔚却莫名有一种感觉,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的酝酿着。
晌午,柳翠微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给柳老夫人请过安,直奔她们的院子,见吴蔚正坐在石凳上喝茶,笑着来到吴蔚身边坐定,说道:“今儿天色不错,从仓实县订的那批粮食可算是到了,用了一上午的功夫,清点,过称,造册,入库、下午我就不去米庄了,在家陪你。”
吴蔚含笑注视着柳翠微,柔声道:“只要不出大变故,咱家的银子是无论如何也花不完的了,有些时候适当放放权,不必亲力亲为,累坏了我会心疼的。”
柳翠微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吴蔚抬手到自己的鬓间,从上面取下了一粒谷壳,伸直了食指,那颗谷壳安静地躺在上面,随后被一阵风给吹走了。
柳翠微将原本解释的话咽下,说道:“经历了旱灾,水灾,见过粮食颗粒无收,有些事儿啊,还是经了自己的手,心里头才踏实。”
“三娘,我有件事儿,想和你商量。”
“嗯,你说。”
“你说我能不能找个机会到善堂去瞧瞧?”
“这个……你若是想见见他们,找个机会让家里的厨房准备些吃食,我把孩子们都接过来?这府中尽是宜王的人,他们未必肯放你出去,就算是出去了,也定会将此事禀报给宜王,到时候免不了一番询问,说不好你还得到宜王府去亲自解释,眼下局势未定,还是莫要和宜王府牵扯太深了吧?”说到此处,柳翠微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恐惧,看了看吴蔚,沉默片刻才再度开口,继续道:“周老爷子死了。”
这个结果吴蔚并无意外,而且吴蔚也从周环襄的口中听说了:周老爷子被三堂会审判了一个凌迟处死,那都是几个月前的消息了,如今才传来周老爷子的死讯,说明周老爷子在这个过程中承受了非人的折磨,可朝廷究竟判了周老爷子什么罪呢?
大概是“通敌叛国”吧,若非如此,一场凌迟也不会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吴蔚的鼻子有些酸,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与周老先生的初次见面,那样一个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如松柏般挺拔的老者,漂泊孤岛数十年,却不忘本,一腔爱国之志,最后却死在了自己的同胞手中。
“高律真该死!”吴蔚低吼了一句。
柳翠微被这突如其来的宣泄,吓了一跳,惊慌地环顾一周,见四下无人,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柳翠微心疼地看着吴蔚,柔荑按在了吴蔚的拳头上,轻声安抚道:“会有那么一日的,可这些话……咱们心里想想就好,莫再轻言了。”
“嗯。”
“过几日,我安排善堂的孩子们来家里游玩一日,可好?”
“也不必如此麻烦,我其实是想看看善堂里的那些孩子们,有没有能吃仵作这碗饭的,梁朝人对仵作的避忌已久,想要收一个父母双全的孩子为徒,太困难了。善堂里的这些孩子无依无靠,没有那么多忌讳可讲,心性也比正常家庭的孩子坚毅,我想着……光是留下几套书本还不够完善,最好是能手把手的教几个徒弟出来,从剖青蛙,兔子开始教起,把理论和实践结合在一起,光有图画而无实操,传承很容易就断了。”
柳翠微点了点头,对吴蔚的话表示了赞同,说道:“我正巧也有收徒之意,吴柳记的成衣铺虽然没了,但这份手艺不能丢,不如我替你去善堂挑挑,真有合适的便带回家来给你相看?”
“好,那就拜托你了。”
……
说定了此事,吴蔚感觉一阵轻松,仿佛解决了一件犹疑不决已久的大事儿。
柳翠微也不含糊,她买了鸡笼活鸡,打着给善堂孩子们改善伙食的旗号,找了几个适龄的孩子帮忙杀鸡,柳翠微还记得吴蔚当时杀鸡的样子,她可以只凭一把刀,一双手,在完全不破坏表皮的情况下,将鸡骨全部拆解出来,并一块一块重新组装在一旁。
如此手段,恐怕整个梁朝也找不出几个来,柳翠微当然不指望这些善堂的孩子能如此天赋异禀,但最起码的胆子还是要过关的。
经过柳翠微的细致观察,她发现了两个不错的苗子,一男一女,男孩十一岁,是从葫芦帮解救出来的孤儿,被人葫芦帮里的那些人贩子戳瞎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不过幸运的是由于救助及时和后期积极的治疗,男孩只是跛足,还能自主走路。
女孩已经十三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出善堂的年纪,是天灾下幸存的孤女,近亲皆亡故,家里从前是做肉食生意的,女红学的一直不太好,略识得几个字,会算数,平时也会到厨房去帮帮忙。
善堂里的几位女夫子正愁着是要教她算账,还是培养她做个厨娘,亦或是给她寻觅个好夫家,以保证她十六岁离开善堂时能养活自己,柳翠微就发现了她另一个隐藏的长处。
两个孩子被带回家以后,吴蔚简单问了两个孩子几个问题,就安排下人打扫了两间小院子出来,让两个孩子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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