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得蕉下鹿
“木老师!”安柠的脑袋从训练厅门口探进来,应该是采访一结束就立刻来找木颜一起吃饭了。
女孩看见两人都在这边,干脆跑过来。
“但这是你的决定,”木颜站起身,在安柠能听到她们的对话前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当然,你俩要是因为这事掰了,就算我报了你动手动脚和她说我糗事的仇吧。”
辛慈苦笑一声,站起身跟着女人一起朝安柠走去。
“您可真够记仇的。”
安柠很好奇这俩人怎么会凑一块,但在两个人精的刻意隐瞒下,她自然也看不出什么。
第二天上午,在严飞动情的演讲和夏令营所有的选手大合照过后,云城羽球部夏令营正式结束。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就不能当面说吗?”安柠哭笑不得地挂掉电话。
旁边开车的木颜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从安柠跟木颜的求婚视频挂在热搜榜上好几天才下去之后,她那从不刷微博的爸妈也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一天一个电话,除了问她啥时候回去就是问她婚礼的筹备事宜。
在老一辈人心中,婚礼是必须要仔细操办的,除了给各路亲戚发请帖,还有定日子,吃饭的场地,婚房婚车等一堆繁琐却都不得不考量的东西,就算是紧赶慢赶至少也得几个月才能筹备妥当,
木颜见她被缠不过,说了一句自己可以全权负责,不用叔叔阿姨操心。
结果被安妈一句这事你一个新娘子抢什么噎得半天没好意思说话。
两人算是都体会到了安爸安妈对于这场婚礼的执念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麻烦,一想到回家要遭遇的盘问,即使是木颜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她这边还有另外一件事,今年的全国画联晚会定在后天举行,但看叔叔阿姨那个语气,到时候不一定肯放她走。
要不这次就算了,找个别的方法敲打敲打折花好了。
车在家属院旁的停车场停下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
橘红色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却依然尽忠职守的向地面播撒着阳光。
“没事,一会进家门你就不说话,我来挡住他们!”安柠见木颜神色戚戚,拍着胸脯保证道。
木颜斜了她一眼,心道就你昨天那副被你妈问得都说胡话了的德行到底是怎么有勇气说这句话的。
两人从停车场出来,离家属院还有一条街要过。
安柠拉着木颜的手,看左右都没什么车了才往那边走。
她还在劝慰着有些胆怯的女人,耳朵却听到了一阵不安的轰鸣声。
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女孩的瞳孔倏然扩大。
一辆破旧的轿车正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朝她们冲过来。
眨眼之间,已到面前。
她想也没想,一把搂住木颜朝旁边扑过去。
轿车擦着两人的脚边冲过路口,一头撞进旁边的便利店里,掀起一阵慌乱的尖叫。
木颜直到摔在地上才明白过来,她没顾得上去看那辆差点杀了自己的轿车一眼,而是惊慌地去摸安柠的脸。
刚才摔出去的时候,安柠把自己垫在了下面。
木颜只是擦伤了手臂,但女孩整个身子都重重的摔在了马路边。
“安柠,安柠!”木颜捧着女孩因为剧痛皱成一团的脸,手沾到了一些湿滑粘稠的液体。
她颤抖着抬起那只手,看到了上面殷红的血。
血从女孩栗色的卷发中渗出来,流过她白净的脸。
残阳洒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像是一幅意境凄美的油画。
不,不!
木颜下意识地想去按住伤口,却又怕加重女孩的伤势,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下午。
安柠满身是血的倒在她面前,而她除了痛苦毫无办法。
耳边响起嘶鸣,眼睛被血红掩盖,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手臂上抓出划痕。
比起安柠,她才更像那个受伤的人。
就在她的意识要被恐惧吞噬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木颜怔愣着望过去,对上了女孩的笑脸。
明明疼得脸上肌肉都在不断抽搐,但安柠还是努力的朝她笑着,声音虚弱而温柔,“我没事,身上不疼,就是头有点晕,别怕,叫救护车。”
因为恐惧而几乎丧失理智的女人就这么被安柠一句话唤了回来。
双瞳从昏沉变回清明,她脸上又恢复了安柠熟识的冷漠理智,握住女孩的手,“嗯,我知道,你先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木颜就这么抱着她打了120报了警,又给安柠爸妈打了电话,在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女人隔一段时间就会捏一下她的手掌确认她的情况。
而安柠努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回应了她的每一次动作。
她其实很想睡过去,但又怕自己真睡过去让木颜担心。
父母就从家里赶了过来。
“宁宁!”
她听见母亲焦急的呼唤声,冲眼含热泪的妈妈眨了眨眼,要她放心。
救护车的啸叫声划破了街道上的嘈杂声响。
被抬进救护车的时候,安柠终于不得不放开了木颜的手。
这样也好,因为她确实快撑不住了。
被戴上氧气面罩前,她拉了拉妈妈的衣角,等对方转过头来,她一字一顿地说,“照看好木老师。”
她没什么力气了,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到。
但她知道她妈听懂了,女人冲她重重点了点头。
她这才放心地闭上眼,陷入了混沌的梦境。
她做了很长一个梦,有关于她和木颜的过去。
从安柠有记忆开始,木颜就已经出现了。
那时候的女孩还没有现在这些锋利的棱角,长得比普通孩子瘦小很多,脸上的表情总是落寞安静,看上去楚楚可怜的。
但在年幼的她心里,木颜是女神一样的存在。
能轻易的解出自己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题,不像其他的大孩子一样对年纪小的孩子嗤之以鼻,随手一挥就能画出超级可爱的猫猫狗狗。
她觉得木颜很厉害也很漂亮,所以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木颜总是孤身一人。
她只恨自己没法连跳几级去陪木姐姐一起上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木颜很脆弱的呢?
大概是从真正开始懂事的时候吧。
她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木颜为了救她划伤了手臂,去诊所包扎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站着,牵着木颜另一只手,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酒精棉球按在伤口上,女孩被医生拉着的手臂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被她牵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她的手。
她的心跟着抖了一下。
她的目光顺着那可怖的伤口一路向上,落在女孩紧皱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上。
果然是很疼的吧?
她看着木颜困于痛苦却更显美丽的脸,想起自己幼儿园时捡到的那只翅膀受伤的小鸟。
又轻又软,脆弱得要命,又不太理人,只有在自己给它上药的时候,才会把头蹭在自己掌心,又细又弱的叫。
就像现在的木姐姐,手指细软,连抓疼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心里泛起一丝轻微的疼,只怨摔着的不是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憧憬对象,看上去美丽而厉害的木颜,本身也只是个无比脆弱的个体。
她也怕疼,也不喜欢医院。
她也需要别人的保护。
某些想法一旦转变,人看事物的角度也就随着转变。
那种活在木颜庇护下什么也不去想的快乐时光,就像童话里的小人鱼在结局化成一堆绚烂的泡沫一样消失不见了。
她发现了更多残忍的真相。
比如去找木颜的时候隔着门就能听见木阿姨可怕的咆哮声,比如女孩身上总有一些青青紫紫的痕迹,比如木颜的同学看向女孩时那让人不适的鄙夷目光。
年幼的她在还没有学会心疼的意义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因为自己的心疼而去保护木颜。
她知道木颜是个很好的人,她不想女孩遭受这样的对待。
可一个孩子能做什么呢?
也就是经常把木颜拉到她家逃离那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木阿姨,带着木颜去治伤,自己下课就跑去高年级门口陪着女孩一起回家。
每当这种时候,木颜的脸上就会出现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像是想要拒绝,却又在最后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那种微笑就像被风吹散的玉兰花一样,脆弱又无比美丽。
她把那当作一种褒奖收下,并更加努力。
然后她学会了愤怒。
在某天下午,她去找木颜的时候,正看到女孩那个从没有出现过的父亲揪扯着女孩的头发,扬起的巴掌就要落下。
她什么也没想,冲过去抓住男人的手臂就是狠狠一口。
对方吃痛放开了木颜,她拉着女孩就往楼下跑。
如果不是要保护木颜,如果不是因为她还没有那个男人腰高的话,她想自己会给他一拳的。
可能不只一拳。
木颜一直在抖,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对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恐惧的模样。
于是她把缩成一团的女孩揽进怀里,像妈妈哄自己睡觉时轻拍的女孩瘦弱的脊背。
“木姐姐,不怕,不怕,我在这。”
她没有哭,也没有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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