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潇水玄舸
张曦仪脸上变得有点难看,在学生时代,她就经常被身边的人当成空气,不管别人做什么,似乎都永远不会想起她,只是因为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这不公平。
后来她被那几个女生盯上,被欺负,她都觉得没有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难熬,至少她被人看到了。
张曦仪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夏茉竹脸上,她不明白为什么夏茉竹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人喜欢她,不明白为什么夏茉竹有一张好看的脸,会成为她吸引别人目光的工具,而自己同样有一张好看的脸,却成为被那几个女生欺负的理由。
夏茉竹原本正低着头吃东西,感觉到自己脸上那道目光,便抬起头,和张曦仪对上视线。
其实,在半个小时之前,夏茉竹原本想做的,是想引诱面前这个人自己亲口说出当年的事,交给让那些跟风的键盘侠去口诛笔伐,她以为看到对方作茧自缚,就会开心,好歹也算以牙还牙,才不那么憋屈。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很幼稚,因为这一刻,她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很可怜,但没有同情。
“张曦仪。”夏茉竹突然喊出对方的名字。
“你叫我?”张曦仪脑海中还充斥着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听到夏茉竹的声音,条件反射问出这句话。
“你现在感觉很不好,对吗?”夏茉竹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张曦仪重新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大家都不跟你说话,所以你想到了过去不好的事,就像我今天见到你的时候一样,在那一个瞬间,我也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想到了很不好的事。”夏茉竹说,“被人欺负不是你的错,可是你不该借此来伤害别人。”
这句话倒不是刻意说给镜头听的,而是她一直想对这个人说的话。
夏茉竹也没有想过饭桌上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想一想也不难理解,名利场里呆久了的人,见过太多算计,早就有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哪怕是出于礼貌应该聊上几句,大家也会对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人产生抵触。
这么想想,那些骂自己的网友都是隔着网线完全不认识的人,而张曦仪在这里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可想而知内心会有多折磨,受到的反噬,也算是种惩罚了。
“你凭什么这样告诉我?”
人在受到刺激的时候,情绪很容易失控,张曦仪这么些年努力变得长袖善舞,广结人缘,都源于曾经受到过的冷落,她以为那时候是自己家世不够好,周围的同学不过是拜高踩低,夏茉竹家里破产以后,不也被人欺负了吗?
可现在她已经在自己的领域做得那么好,身后还有资本撑腰,却还是被这群只会靠脸吃饭的人当做空气。
她一直以来的信仰和努力仿佛变成了笑话。
人一旦被困在某个错误的执念里,就会全然看不到真诚和美好究竟该是怎样的。
此时此刻的张曦仪声音尖利,已经忘记面前还有镜头,也忘记自己在这些工作人员面前营造出的善良亲和的模样。
夏茉竹表情认真,说:“因为你还欠我一句对不起,请你跟我道歉。”
不同于张曦仪伪装出来的善良,不管任何时候,夏茉竹都是一个发自本心的善良的人,所以她并没有打算用语言讥讽面前的人。
可善良不是软弱。
她要对方向许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自己道歉。
第118章 农夫与蛇
在场的其他人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脑袋都有点转不过来。
听夏茉竹的意思,两人以前是有过节吗?
如果是这样,那白天发生的事也就好解释了。
“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张曦仪顿了顿,“我知道了, 是不是你在背后跟大家说了些什么, 就为了晚上给我难堪。”
她直到现在,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对夏茉竹说对不起的地方。
夏茉竹看着张曦仪的脸, 上面满都是怨愤的表情, 没有一丝愧疚。
夏茉竹说:“我并没有跟大家说什么, 如果你不想这件事有太多人知道, 我们也可以去没有镜头的地方私下解决,但我要你知道,你应该向我道歉。”语气平稳,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现在的她, 倒是越来越像苏沁。
导演察觉到不对,立刻让摄制组停止拍摄,还对这里进行了清场,让无关人等都先出去。
坐在桌子上的其他明星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 很明显这两个人之间有他们不知道的矛盾,离开吧, 好像对小竹子不太仗义, 毕竟一起录了那么久的节目, 团宠被人欺负了, 总不能袖手旁观。
可留在这里吧, 又显得对人家隐私很好奇似的。
因此, 一个个都开始观察其他人的动作。
宋嫣然虽然不知道小竹子和这个新来的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但她认定的朋友遇到事,她必定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番的。
今天小竹子本来就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晚上在自己的地盘,要是再受委屈,就白叫她一声爱嫣然姐姐了。
宋嫣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其他人还以为她要离开,但没想到她走两步,离夏茉竹更近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着胳膊站在夏茉竹身后,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气氛原本很压抑,宋嫣然一摆出这副样子,忽然有几分喜感。
安诺揉揉太阳穴,她实在不知道宋嫣然脑子里装了些什么,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凑上去,不知道是去帮忙的还是去搞笑的。
对面几个男嘉宾看到宋嫣然都主动过去了,也不想着离开的事,干脆就坐在原位,只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认识夏茉竹这么久,还没见她跟谁说话这么重过,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导演是个和事佬,出声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年轻人嘛,火气都旺,磕磕绊绊很正常,有什么事咱们说开了就算了。”
虽说嘉宾之间有冲突,可以增加节目的卖点,但其中一个是广告商塞进来的,万一闹得太难看,后面节目也很难做。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夏茉竹对导演说,“我只要张小姐给我一个道歉。”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夏茉竹或许会选择息事宁人,她知道自己一个没什么资源的小明星跟导演叫板,只会吃苦头,哪怕是自己退出节目,也不会当中以这样强硬的态度只为了一句道歉。
可不知不觉间,夏茉竹勇敢了许多。
那句道歉不光是几个字,更是她与过去和解的钥匙。
张曦仪冷笑一声:“你是觉得自己现在人多势众,可以这样明目张胆欺负人了是吗?”
夏茉竹反问:“你觉得此时此刻是我在欺负你?”
张曦仪仿佛根本听不见夏茉竹的话,自顾自说:“我还真以为你真是什么单纯善良的小白花,原来其实早就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其他人都笼络好了,就等着看我出丑,那么多年前的事,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要我道歉,简直不可理喻。”
人的思维模式一旦成为定式,便很难更改。
如今夏茉竹的每一句话,对于张曦仪都是一种挑衅与讽刺,她觉得夏茉竹是在报复当年的事。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可怜家伙,不会被夏茉竹牵着鼻子走。
夏茉竹沉默地看了面前的人很久,才又开口说:“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是不是?”
在很多个晚上,夏茉竹做噩梦的时候,梦里都会出现这个人,有时她低着头默默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有时她和那三个把自己关仓库的女生出现在一起,时而可怜,时而可憎,其实夏茉竹从来没有恨过她。
甚至于夏茉竹会想,这个人说不定也很自责内疚,只是因为太害怕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
没有想到,多年后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相遇后,仍旧没有一点反省。
这个瞬间,夏茉竹似乎又觉得这样的人道不道歉,都没有一点意义了。
张曦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表演出一副大度得体的模样,可是只要看到夏茉竹那张脸,她就无法控制。
她忍不住发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家境没你好,人缘没你好,还是你觉得我还应该反过来同情你?只有你这种从小什么都不缺的人才会同情心泛滥,我没有求你帮我,是你自己傻也要怪在我头上吗?”
“当初你说是要帮我,其实也只不过是帮我告诉老师和家长,可是那有什么用?我爸妈只会觉得我没出息,老师也只是动一动嘴,说什么帮我,那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所以我得让你看看我遭遇的到底是什么,你亲自体会到我那时候的无力,才会知道你的想法有多可笑。”
说得振振有词,就连逻辑也十分自洽。
本来其他人还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夏茉竹看起来也并不打算把事情原委都向别人陈述一遍,可是从张曦仪说的这些话,好像大概也能拼凑出一些了。
怎么听都像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张曦仪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认准了,只要手握金钱和权利,就可以把一切都踩在脚底下,包括别人的尊严。
什么笑容与和善,只不过是一种开心时用一用的工具,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亲切的完美的人。
可是这样的伪装很脆弱,此时此刻的她,只是受到那么一点刺激,就情绪失控原形毕露。
夏茉竹心脏跳得很快,倘若是在小时候听到这些话,她未来的所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或许都会被改变,可是幸好,她现在长大了。
而且,那时候苏沁出现了。
苏沁的出现,对于她,是一种证明。
证明张曦仪说的是错的,帮助别人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甚至有可能是拯救别人一生的善意举动。
夏茉竹手心里沁出一层汗,她已经很坚强很勇敢地在面对,可缠绕了她那么久的梦魇,不是一下子就能根除的。
这时候,握上来一只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恰巧将夏茉竹那块着火的掌心包住。
是苏沁。
只是这样小小一个动作,便有很强的安抚作用,夏茉竹的心跳开始慢下来。
苏沁开口:“你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教养的人吗?”
虽然说话的是别人,但张曦仪仍是看着夏茉竹说:“怎么,有人帮你出头了?原来你还是这样的胆小鬼,遇到事情只会躲在别人身后。”
在张曦仪心里,今天在桌子上冷落无视她的这群人,早已被划分为夏茉竹的同伙跟共犯,她真想知道夏茉竹有什么样的魔法,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围着她团团转。
正如张曦仪无法理解夏茉竹的话,夏茉竹也永远不知道张曦仪为什么会这样想。
夏茉竹只能庆幸,自己的世界中,遇到了更多的好人。
之前夏茉竹说想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所以苏沁一直都没有开口,但这不意味着她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就这样看着。
“张小姐,你是不是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苏沁说,“你还没有向她道歉。”
张曦仪神情冷漠:“苏小姐或许在娱乐圈里咖位很大,但我是一个赛事主播,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就算是你来压我,我也不会做这么可笑的事。”
“我这个火可上来了!什么圈里圈外,你这是人品问题,这么会偷换概念,怎么不去参加辩论比赛?”在旁边听了许久的宋嫣然憋不住,怒目圆瞪,还撸起两个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合着是这个姓张的小时候自己被雨淋,人家递把伞过来,不仅把伞撕了,还把送伞的人也给阴了一把。
吃演员这碗饭的,共情能力都很强,宋嫣然刚出道还没什么名气的时候,演过一个被校园霸凌的角色,当时导演为了让她入戏,还真联合全剧组的人一起整日里对她冷嘲热讽,那段时间她差点真的情绪崩溃。
因此,她能体会那种痛苦。
但自己被欺负,就去欺负别人,根本就让人同情不起来。
听到宋嫣然的声音,夏茉竹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这么多人一直听着,跟张曦仪纠缠了那么久,她也没有刚开始那样大的情绪,现在只觉得疲惫和无奈。
她转头对其他人说:“这是我们的私事,要不各位老师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耽误你们的时间,我也很不好意思。”
当事人都说话了,几个男星自然也不好意思继续待在这里,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还有点尴尬,但正到精彩的时候,一个个都像吃瓜群众一样,十分关心事情接下来的进展,可惜了不能继续内场观看。
导演本来还想劝一劝,但一直插不上话,没想到还扯到了小时候什么校园什么霸凌,这爆出去绝对是节目的一大负面。
现在他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干脆一起出去,权当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台角落里的摄像机一直启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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