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隅隅
赵安这么一夸,赵麟神情更恍惚了,是啊,当时他要是也在村里就好了,就能和凌一并肩作战,困难不会将她们击垮,只会让她们更信任彼此,生死相依。
罗雨怜脸色煞白,想说几句凌一的坏话,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凌一有多嫌弃赵家人,她是知道的,三小子每次都想在凌一面前表现,结果都被凌一和她身边人赶走。私塾只招女子的时候,赵玉跑去装可怜想入学,结果被无情扔出。
那时候罗雨怜偶然撞见赵玉在村里一对父子耳边说话,后来罗雨怜就听见那对父子在凌一的私塾门前闹事,她当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现在又见过了赵安求凌一给他机会进入少年组上阵杀敌,那股子邀功的表现劲儿,她哪里看不出来。
赵麟一回来,自己这个照顾他们大半年的人,堪比他们半个娘,结果他们第一反应是撮合赵麟和凌一,一个是他们心目中高大伟岸的爹,一个是英姿飒爽受人爱戴的侠女,哪里有她罗雨怜的事?
罗雨怜一颗心冰凉,表情也不复以往的温柔,她的爹娘在这次的战斗中,为了保护一家人都受了伤,就连她,哪怕多么不愿意舞刀弄剑,也被凌一安排进了青壮年组,被迫借着柔弱的外表,偷袭山贼。
她承认自己懦弱,不如凌一那般刚强,她在紧要关头,心生怯意,没有及时偷袭山贼,导致山贼反应过来,砍伤了她爹,那三小子眼见情况不对,吓得直哭,剩下她和她娘面对山贼,她娘不得不拿过她的武器,挡在她们身前。
好在后面村里人赶来支援,冲进来与山贼缠斗在一起,不然她怕是命都没有了。
这三小子看不见挡在他们身前的罗雨怜的娘和受伤的爹,只看得见英勇的凌一,因为凌一强大富裕,对他们的成长更有利。
罗雨怜暗骂,谁说她爱慕虚荣的?明明有三个小子比她更加爱慕虚荣,更自私自利。
赵麟反应过来,训斥了赵安几句,转头朝罗雨怜道谢:“雨怜妹妹,老大不懂事,他一向口不择言,你别管他。这次多亏了你和罗大叔,不然这三小子怕是没法全须全尾地等到我回来。”
罗雨怜摇头,笑容勉强:“我们两家人什么关系,他们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是要替你照顾好他们。”
听罗雨怜这么说,赵麟松了口气,这个免费的保姆还算脾气好。
但紧接着,就见罗雨怜眼眶泛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泫然若泣道:“只是,赵大哥,不知道我走了之后,谁来照顾他们。”
四人皆是一愣,赵安沉不住气道:“雨怜姐姐你要走?走去哪?”
罗雨怜装作慈爱地摸了摸赵安臭烘烘的脑袋:“我也是要嫁人的呀,我又不像小花,放话一辈子不嫁人就可以不嫁人。我如今已经十八,寻常人家的女子在我的年纪,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我娘舍不得我,由着我任性拖了几年,如今家中日子不好过,有口吃的全靠小花家的救济粮,全家人哪里够吃。”
“我娘早给我相看好了一户人家,是县里有钱人家的公子,虽是庶出,但家风优良,我嫁过去定是去享福的。”
凌一毁容后,罗雨怜已经算得上全安村最漂亮的女子,放在江源县也是少见的美貌,尽管出身只是富农,但凭借她的样貌,嫁给大户人家的庶出儿子也是可以的。
对罗家人来说,罗雨怜的感情不重要,在饥荒时,她若是能嫁到大户人家去,好歹饿不死,好过在家里和她们一起分救济粮吃。
罗雨怜自己本是不愿意的,但婚约已经定下,男方见过她的画像,对她的容貌和身姿十分满意,外加男方的生母身份低微,却是罗家的远房亲戚,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罗雨怜自己。
她等不到赵麟了,她望着赵麟,希望能从赵麟口中听到哪怕一句挽回不舍的话语。
然而,赵麟没有如她所愿。
且不说赵麟参军前,心里还念着凌一,满是不甘心。就说他参军后,见到了自己能恢复往日地位的希望,他曾是大皇子,如何看得上罗雨怜等寻常人家的女子?
他在逃难时来到全安村娶的第一个妻子,已经是他人生的污点了,好在那女子因为连续不断生了三个孩子撒手人寰,这才让他的污点抹去。从那之后,他再寂寞,也不会允许自己作为先皇长子,和普通农家女成亲。
可凌一不一样,赵麟认为她不同寻常,她是可以助自己夺回皇位的奇女子,是配得上他的奇女子。
罗雨怜这下彻底心寒了,看了眼三个孩子,赵宁、赵玉不吭声,只有赵安面露不舍,因为只有在罗家,他才吃得饱,罗雨怜嫁人了,他还能去罗家吃饭吗?
赵麟来不及安慰罗雨怜,他的同僚进村催促他回营。赵麟最后再看了一眼凌一,交代儿子们照顾好自己,把身上的钱给他们,就随同僚离开了。
八十人的队伍气势浩荡地来,啥也没干,又慢悠悠回去了。结果回营才发现,营里一半的兄弟被调走了,这才得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上面就来了命令,调动兵力支援各县剿匪。
原来,二当家口中所说,他们龙虎山不是为了报仇来全安村的话是真的。他们是为粮食和金钱而来,而这两样东西可不止全安村有,在全安村遭受三百山贼抢劫时,另外还有三个村子也遭受突袭。
和全安村比,这三个村子少有程氏族人,无法从程氏族人异常行为判断危险来临,毫无防备,没有人能预知危险,也没有人能组织整个村子反抗,多少人在睡梦中就被抹了脖子,其中两个村子被屠杀殆尽,房屋都被一把火给烧了。
只有一个村子,因为靠先受害的村子比较近,发现不对劲了,里正组织村民们逃命。逃走了不少人,但村子里的粮食和村民的财产全部被抢掠一空,村子也难逃被烧毁的下场。
几天后得知消息的全安村人突觉后背一凉,要是她们没有听凌一的奋起反抗,她们就不只是损失一百多人了,恐怕下场不会比别的村好到哪里去。至少,她们保住了大部分人的性命和粮食,也保全了村子。
第264章 服丧
山贼袭击好几个村子的事很快传遍了周边几个县,在江源县里的钱县丞冷汗直流,他逐渐发现山贼不受掌控了,明明说好他控制住县里的衙役和兵丁,给山贼奇袭全安村行个方便,怎么山贼把其他村子也给抢了?
如果受害的村子只有全安村,钱县丞还能把事情瞒住,等孟晚宁回来,为时已晚。
可受害的村子中甚至不止江源县的村子,还有其他县的,也就导致,孟晚宁还没回来,就已经知道了山贼的恶行。
同行的贤王还有聚集在素清县讨要说法的其他县令,全都知道了龙虎山的恶行,他们如此猖狂,已经威胁到了朝廷的统治,更别说贤王在这儿,他一向以“贤明爱民”出名,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于是,贤王一封信先让人送去阳州府,随即命孟晚宁随行,和他一起去虎啸营调兵。
丁章没想到贤王会突然到来,庆幸此时的赵麟不在,不然两人要是碰上,真保不齐赵麟身份就暴露了。
按理来说,贤王是没有权力调动虎啸营兵力的,但贤王他身兼数职,其中这个钦差大臣的身份权力最大,饥荒年间有动乱很正常,所以钦差大臣往往除了赈灾以外,还可能携有皇帝密旨或口谕,同时调查贪污受贿等案件,以及镇压动乱。
丁章不清楚如今贤王和太后的关系是否如从前般紧密,他怕自己过于逆反引起太后的警觉,同时碍于贤王钦差大臣的身份,便同意了调兵剿匪。
贤王来虎啸营一趟,嘴上说着事态紧急,等进了营里,却不紧不慢,先同丁章周旋客套,随后又安插手下在营里打听。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还真发现了件怪事。
虎啸营在她们来之前,就已经有八十人队伍离开,前往全安村支援。他堂堂王爷要调兵还得费一番口舌,什么人能直接一个口信就从虎啸营叫走了八十人?
听手下人说,来求援的是全安村的村民,手里拿着块玉佩,叫嚷着“赵麟”的名字。
赵麟?贤王自认不可能认识赵麟,一个是京城的王爷,一个是小地方村子里的猎户,但贤王却对“麟”这个字格外熟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那死去的皇兄似乎名字里也有“麟”,只不过姓氏不同罢了。虽说天底下名字里带“麟”的人多了去,但胆敢凭一块玉佩就在军营里大呼小叫,轻轻松松调走八十人,什么大人物啊?
贤王嘴角勾起一抹笑,让手下买通虎啸营里的某个小兵,让他打探那块玉佩的模样。
不急,既然有了山贼动乱,那他这次的赈灾之行就不可能短,有的是时间在远离太后势力的地方发展。
素清县截水问题还没解决,立刻又出现了山贼,今年的阳州可太热闹了,贤王都觉得,这是老天在帮他。
和贤王暗戳戳的兴奋不同,孟晚宁急上火,恨不得立刻就带兵回全安村支援。
因为丁章说全安村已经派了八十人小队去,没必要再浪费兵力,不如去解救另外几个村子的百姓。
孟晚宁无计可施,只希望凌一能撑到救援,她现在无比地希望,自己是丁章,是贤王,是任何一个拥有身份、地位、权力的男人。可她只是个假男人,唯一的县令身份也是偷来的。
孟晚宁看着贤王和丁章没完没了的客套,内心的不甘和愤怒无限蔓延。
孟晚宁数次提醒贤王动身,但贤王为了试探丁章,也为了拖延时间,让山贼闹得越大,他能逗留在阳州的时间就越长,始终没有正面回应孟晚宁的催促。
孟晚宁又不敢发火,只能讨好着,谁让人家是王爷,她只是一介县令呢。
明明在此之前,她都还觉得贤王是明君来着,是她报仇和施展抱负的希望。怎么现在看贤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孟晚宁不是傻子,当了几年的县令,她哪里不知道大燕官场的黑暗,正因为黑暗和腐败,她才渴求明君的出现。可当她发现她期待的明君不再完美,甚至比起那些阴险虚伪的同僚,不过多了张漂亮面孔和高贵地位时,她的信念出现了裂痕。
不出所料,等到虎啸营赶去那三个受害的村子时,为时已晚,山贼早已离去,只留下几个被火烧的村子,以及村子里散落的焦尸。
孟晚宁并不擅长骑马,她从小养在深闺中,马车是给贤王坐的,她只能骑马,五脏六腑都感觉快颠乱了,眼前见到熊熊烈火中的尸体和还没死透的村民哀嚎,她跌跌撞撞下马,扶着马呕吐。
救火是别想了,水都不够喝,救火需要多少水谁都不敢想,哪怕知道村子里还有人活着,也没人打算救。
孟晚宁不是任性的人,也不畏惧死亡,她曾亲眼见到全家被山贼杀害,她不怕尸体,但当她亲眼见到一整个村子被烧毁的时候,她仍克制不住呕吐。
“有人还活着,快扑火救人!”
孟晚宁刚开口,身边的兵丁互相对视一眼,只有一个人小声提醒:“孟大人,咱没水啊,咋扑火?”
孟晚宁忍着恶心,站起身,指了指村子外面干裂的土地:“铲沙扑火!”
这倒不是不行,但没有一个人动,用泥沙扑灭了火,然后*呢,里面的人这样严重的烧伤,华佗在世也难救活。
孟晚宁神色阴沉,她是县令,这些人竟然不把她当回事?
但显然,有贤王在场,这些人会优先选择听他的。
贤王状若哀痛地骂了山贼几句,随后告诉众人,赶去支援下一个村子更重要,万一又去晚了,伤亡只会更多,大局为重。
一句“大局为重”,便将此时火海中的人判了死刑,孟晚宁浑身冰凉。
她从来不懂什么叫屈服,不然也不会得罪那么多同僚,周遭的县令都是一边因为她的政绩恭维她,一边因为她油盐不进记恨她。
“恳请王爷调十人于下官解救村中幸存者,多一个幸存者,就可能多一个人知晓贼人的线索。王爷爱民如子,想必也不忍任由这些人烧死吧。”
贤王掀起马车的帘子,目光晦暗不明,直勾勾地盯着孟晚宁。
贤王不是没有被忤逆过,他在朝为官,京城里多的是资历比他高的老臣,纵使是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小皇帝,在面对这些老臣的指责时,也不敢反驳,更何况他。
可孟晚宁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敢忤逆他?
孟晚宁一个爱民如子的高帽子扣上来,贤王又一向爱惜自己的名声,不好当场发作,忍下心里的不爽,丢了十个老兵给她,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样。
临走时,贤王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孟大人,本王在京城里便曾听闻你的美名,曾经的四大才子之首,若非当年飞来横祸,如今前途不可估量。本王很欣赏你的才华和年轻气盛,但也奉劝你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这么多条人命是小节?孟晚宁行礼送走贤王,看着贤王的队伍,目光冰冷。
还别说,孟晚宁这人确实聪明,也很拼,仅凭剩下十人,她指挥人用泥沙扑灭外围的火焰,把逃到村子边缘的人救出来。
几百人的村子只活下来十几人,看着地上躺着半死不活的村民,闯入火海时全身滚烫如同熟了一样,现在寒风一吹,她只觉得冷。
孟晚宁忙了几天,跟去救援和安顿村民,等她回到江源县,像变了个人一样,常常在衙门里坐着发呆,一发呆就是几个时辰,好多衙役路过都怀疑自家县令是不是疯傻了。
直到下人来信,说是林家来人请她去林家商量婚事。
本来孟晚宁得知全安村人无事后,她就没空去管全安村,那些收缴的兵器,她也刻意忽视。
知道凌一和林漾无事,她也没有分出心神去找她们,没想到,林漾反而有空找她。
这时候孟晚宁才从下人口中得知,昨夜林家老爷林盛去了。
所谓的去,当然就是死了。
故林家请孟晚宁商量婚事,其实是要商量婚事的推迟。因为大燕重孝道,林盛一死,他的孩子们都要受到影响。
林家上下一片素缟,不仅林家嫡子林谦要因父死服丧,无法参加科考,林家的成年子女也不可嫁娶,林漾的婚事又得往后延三年。
林漾的年纪不小了,至少在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还未出嫁的女子少之又少,而且她的婚约对象还是县令,林家也怕婚事一拖再拖,耗尽了孟晚宁的耐心。
未婚男女是不可提前见面的,但林漾和孟晚宁显然不在意这些,她们二人压根就没想成婚,婚约不过是彼此都需要的挡箭牌。
按理来说,林盛一死,林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年幼,一个庶出的长子林明,一个嫡出的林谦,随便哪一个都能顶上,他们才是话事人。
但林盛死前缠绵病榻,把生意交给林明打理,林明个人能力不足,听了叔伯的撺掇,不信任林漾,反而让权给叔伯,结果就是林家的家产许多都被叔伯两家吞了去,最后又被林漾骗了去,林家的家产几经辗转落到了林漾手上。
林家的奴仆众多,妻妾子女也多,花钱的地方不少,当家产被吞后,林明才惊觉自己捅出多大的篓子,但他填补不上这个窟窿,家中的公账已经拿不出钱来料理林盛的丧事,林谦因为科考失利,整个人一点就炸,不复以往的高贵,全家要用钱,处理林盛后事要钱,拿不出钱怎么办呢?
林家只能求助于有钱的林漾,这点钱对林漾来说只是小钱,但她要用这点小钱,换来整个林家的归顺。
于是,林明不得不让出林家的主事权,眼睁睁看着林家这么多男儿,最后去和外人商谈要事时,都要由林漾出面,她来做决策,她一个眼神,林明就得退到春桃旁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林漾丫鬟一个地位。
就连婚事延期这种大事,本该由林漾的主母,也就是宛娘子做主,林漾是不能直接和孟晚宁商量的。但林家上下唯林漾马首是瞻,宛娘子自己女儿的婚事、男儿的仕途,都要靠林漾,她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双方同意了延期三年,林漾又让春桃给孟晚宁偷偷送信,约孟晚宁之后在鹿鸣涧会面。
孟晚宁对成不成婚并不在意,她只觉得报仇无望,待在这样的大燕,哪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只有无限的权力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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