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瞳师
☆、02
拿着纸巾的手悬在半空,郁菲心情复杂地看着柳小姐。
柳知夏被这种目光注视,大脑当机了一瞬,缓慢地想起两个小时前她正在试穿新到的情趣内衣,听见弟弟在外面没完没了地催她,便随意套了个衬衫出门了……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前的字,陷入沉思。
她该怎么给弟弟的相亲对象解释,他的姐姐穿这件内衣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含义呢?
听她咳嗽声渐渐停下来,电话另一头的陈菀心累地问道:“祖宗,你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没事……就呛了一下……”柳知夏大脑恢复运转,尴尬地从郁菲手里拽出纸巾,一边擦水一边道,“菀姐你继续说,这个什么时候开始拍?”
“两个主演都轧着戏呢,这边拍两天那边拍两天,具体时间定不下来,得看人家的安排。这样吧,你下周先回公司听课,脚废了脑子不是还没废吗?等剧组要人的时候我再把你……柳知夏你又搞什么鬼呢?!”
陈菀的手机听筒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以及她手下那倒霉玩意儿的痛呼。
倒霉玩意儿柳知夏此时手肘拄在地面,腿上压着拐杖,冷静地答道:“回、嘶——回菀姐的话,小的没事,小的状况特别好,好到不能再好。”
“……”陈菀抚额,“我把安排发你微信,挂了。”
通话结束,柳知夏呲牙咧嘴地把手机递向惊慌失措的郁菲,没好气地对罪魁祸首道:“你倒是把我扶起来啊。”
“哦、哦!”郁菲把她的手机放到桌面上,随后移开拐杖,把柳知夏重新安置到椅子上。
其实她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就是觉得柳小姐露着胸前四个大字不太美观,便脱了外套给她披上,谁知对方嫌弃她的外套太丑,往旁边一躲——结果摔到地上了。
柳知夏撸起衬衫袖子,碰了碰自己红肿的手肘,忍不住又“嘶”了一声。
郁菲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要不要去医院?我这就带你过去。”
“不去医院,我闻到消毒水味想吐。”此时的柳知夏不复刚才狗腿的样子,脸上写满了“老子很不爽”。她把袖子放下,说:“餐都点完了,不吃浪费。我那倒霉弟弟估计是尿遁了,回不来了,你可以吃得自在一点。”
郁菲无语,柳先生倒不倒霉她不知道,柳小姐是真的很倒霉。
她不说话,柳知夏却忍不住借机打开话匣子:“你说你啊,好歹是来相亲,就不能稍微打扮一下吗?你这黑眼圈都要和法令纹连起来了好吗?我弟弟在的时候我不好意思说,但你看自己这个样子,我要是我弟,我也秒尿遁的好吗?”
郁菲听得一头黑线,黑眼圈和法令纹还能连起来?!
柳知夏一边数落她,一边抖落着衬衫领子。里面穿的内衣吸水性不错,抖了半天还是湿得厉害,她在偶像包袱和湿|身诱|惑之间艰难抉择了半天,最后伸出手:“那个……你还是把衣服借我一下吧。”
郁菲立刻把怀里抱着的衣服递了过去。
“好歹也是个画家,你这什么审美啊。”柳知夏吐槽着把外套穿上,系好胸前的扣子,“你画的人物也都穿得这么丑吗?”
郁菲:“……”
她是为了相亲才打扮这么丑的,她平时不丑!
然而她在心里呐喊了好几遍,嘴上却说:“他们穿得还行吧……”
柳知夏笑了一声,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郁菲看了看她,指尖微动,又想给这位美女速写了。
不过话说回来,好好一个古典美人,为什么非要穿个“童颜巨|乳”呢?
难道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思考的时候,服务生终于端来了她们的餐点。柳知夏慢条斯理吃着自己的沙拉,偶尔瞥一眼享用海鲜烩饭和奶油蘑菇汤的郁菲,咽咽口水,收回目光继续嚼菜叶子。
吃完饭,郁菲抢先去付了钱,回来扶起柳知夏,为她架好拐杖,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柳知夏看看自己身上的丑外套,考虑到自己好歹是个一百零八线小艺人,微微蹙起眉头道:“我不方便这样回家,你陪我买一件新衣服去吧。”
这附近商场不少,但是郁菲估摸着以柳小姐的行动能力去逛街买衣服还是有点困难。想了想,她把柳小姐送进车里,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你具体尺码是多少?”
柳知夏在后排坐好,细长的手指推了下眼镜,含笑问道:“你想知道我三围啊?”
本是一句无所谓的调笑,郁菲脸上却泛起红。她脑海里忽然冒出柳小姐衬衫浸水后凸显的身材,嘴唇动了动,一股自我厌恶感袭来。
她猛地甩上车门,拽开前车门,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起一个圆形抱枕。
顶着被注视的压力,郁菲额头冒着冷汗,做完了自己的仪式动作。
左手七下,右手七下,一次都不能少。
心里的焦虑和恐慌得到纾缓,害怕被当成变|态的心情却越发强烈。她没再看柳知夏,扔下抱枕低着头说:“我去买衣服,你在车里等着。”
她说完就跑,柳知夏刚说一句“你等等”,便见郁菲跑走了。
不是啊姐姐,你真的能保证新买的衣服不丑吗?!
柳知夏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之中,没办法,将头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位郁小姐虽然做事奇奇怪怪的,心眼倒是蛮好的。
比柳川泽那个抛弃亲姐的王八犊子好多了。
餐厅外的停车场中,她微微摇下一点车窗,吹着夜晚清凉温柔的风,迷迷糊糊有了些许困意。车门被再次打开的时候,她睁开眼睛,还有点没回过神。
“你怎么这么快就……”她打着哈欠坐好,接过郁菲递来的包装袋,忽然看见她脑门和鼻尖上的汗珠,还听见了她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这姑娘可真实诚啊。柳知夏对她又多出一点好感,拿出纸袋里的蓝色衬衫,发现它出乎意料地符合自己的审美。
“你眼光不赖嘛。”她说着抖开新衣服,真丝面料柔软细腻,衬衫领口与袖口的焦糖色线条点缀锦上添花,复古风与现代时尚混搭起来,格外吸睛。
郁菲抿唇,算是收下她的肯定,然后留下句“你先换上”,关上车门。
柳知夏麻利地换好衬衫,望着车窗外背对自己的女人,觉得这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
因为和她弟相亲失败,无奈之下开始在姐姐面前卖乖,又是请客吃饭又是跑腿买衣服,自己不帮她一把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
打定主意,柳知夏打开车门,道:“我换好了。”
郁菲走回来,坐到驾驶位上启动车子。柳知夏将地址告诉她,随后去翻包装袋里的收据,翻了半天没翻到,便问道:“这衣服多少钱?我把钱转给你。”
郁菲拒绝:“不用了,我害你摔倒,这衣服是我的赔礼。”
柳知夏毫不相让:“一码是一码,你不说的话我就自己去搜,然后找周阿姨给你送过去。”
女人语气坚决,郁菲叹了口气,做了退让。
转完帐,柳知夏终于消停下来,开始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郁菲的脸。
她五官长的不错,一双圆眼黑白分明,眉骨与山根较高,凸显了五官的立体,嘴型薄而长,自然尖翘的嘴角具有与生俱来的亲和力。缺点是两腮略方,与五官搭配得并不协调,还有那圆润的下巴,一看就是吃得多又不运动。
不过……柳知夏捏捏自己细溜溜的胳膊,觉得郁小姐这种微胖的身材揉起来手感应该不错。
她的目光太专注,郁菲有所感受地瞥向后视镜,四目相对,她还没来得及尴尬,柳知夏先一步开口说出自己的决定:“你放心,你要是看上我弟,我肯定,全力助攻你,保证他的世界里只剩三个女人,我妈、我、你。”
郁菲:“……”
她不需要!
她尴尬地笑了笑,继续专心开车,柳知夏以为她害羞,笑眯眯地伏在郁菲的座位后面说:“告诉你个秘密吧,其实我弟很好追的,他最喜欢二次元的萌妹了!下次我帮你约他出来,你穿一条可爱的小裙子,画个萝莉妆,保准秒杀他。”
郁菲:“…………”
她、不、需、要!
柳知夏看着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笑意更浓:“你比他大,要更主动一点呀。他刚从国外回来,这阵子玩心大,你多多包涵。但是今天他尿遁的事实在太过分了,我会让他和你道歉的。”
郁菲终于忍不住开口:“谢谢,不用了,其实我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
“这倒是,一个人生活更自在。”柳知夏又往前面凑了凑,离郁菲耳朵更近一些,“不过你要是对小鲜肉感兴趣,我弟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你看他要脸有脸,要腰有腰,要屁股有屁股,拐回家包你不吃亏。”
郁菲:“………………”
这些部位是用来介绍自己弟弟的吗?!这是介绍特殊服务的吧!!
耳边的碎发随着柳知夏的呼吸微微拂动,搔得耳廓发痒。郁菲只好减缓车速,免得柳小姐在自己身后又冒出惊人言论时,吓得她来不及反应,把车开到护栏上。
柳知夏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身子向后倒去,不再打扰她开车。
接下来的路程,柳小姐一直安安静静地玩手机。郁菲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车内过于安静,于是打开音响,放起了自己最近很喜欢的歌。
柳知夏听着歌,神色渐渐古怪起来,她盯住郁菲平静的脸,企图从她脸上找出什么异样,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车子开进小区,停在楼门口。郁菲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拐杖,柳知夏把包装袋挂到拐杖上,撑着它们走到大门前刷卡。
卡面即将刷上识别区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对身后目送她的郁菲道:“谢谢你送我回来,话说,你刚才放的是雁唐的新歌吧?”
郁菲点点头。
“好巧,我也喜欢听她的歌。”柳知夏绷紧嘴角,顿了顿问道,“不过你知道这首歌的创作背景吗?”
郁菲愣了愣:“我只听歌,不了解歌手。”
“啊——真是吓我一跳。”柳知夏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见郁菲一头雾水的样子,连忙给她解释道,“你刚才放的是雁唐给她女朋友写的一周年纪念歌,我听了以后,还以为你在暗示我你是同性恋呢。”
郁菲:“……”
这位柳小姐想象力这么丰富,怕不是个写小说的吧!
☆、03
夜晚的风拂过面颊,郁菲把吹到脸上的头发拨开,目光落在地面上,说:“我不懂音乐,只是觉得这首歌听起来会让人心情变好。”
柳知夏点头,开启安利模式:“恋爱就是会让人心情变好啊!我和你讲,她们一个是百合写手,一个是网络起家的歌手,面基后没多久就在一起了,甜得不行,每天变着花样在微博上撒糖。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去可以看看。”
“……”郁菲觉得自己和相亲对象的姐姐站在楼门口讨论一对女同实在太尴尬了,她顿了顿,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好,你回家记得用药酒把受伤的地方揉开。我先走了。”
安利百合糖失败,柳知夏遗憾地刷卡,拉开门对她道:“行,你路上小心。”
看着柳小姐关上门,郁菲重重松了口气。回到车里,她想到自己今天的种种失态,心情十分糟糕地拿过她的抱枕,紧紧抱在怀里。
其实她很害怕与父母以外的人产生交集。
经历小学那件恶劣事件后,她对各种事情的回避心理越发严重,慢慢的,为了应对自己想要回避的东西,她开始不受控制地产生强迫思维,并在自我厌恶和对强迫思维的抗拒中发展出一套仪式动作。
转校后,她每次被强迫思维控制,都忍不住去做为自己安排的动作,以至于新学校的同学们觉得她脑子有问题,纷纷躲避。小学和初中那些年里,她的动作由简到繁,渐渐被母亲发现不对劲,这才将她送去了医院。
在医生建议下她开始学习绘画,并在治疗中逐步简化了自己的动作。这个过程漫长又难熬,可直到今天,她还是无法做到和正常人一样。抗拒、紧张、焦虑……一旦产生这些情绪,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做出为自己规定的动作。
后来她考上大学,开学立刻申请了校外居住,除了上课,她的生活基本就是一个人窝在出租屋里画漫画,没有朋友,更不可能有恋人。所幸她在网络上认识了几个心地善良的伙伴,平时有他们的陪伴,倒也不算孤独。再加上医生的治疗,她已经可以一个人正常应付日常生活了。
可是曾经那些看怪物似的眼神仍深深留在她的心底,即使她现在渴望与人交往,也不敢踏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