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瞳师
郁菲听话地点点头,进门前回头看了眼妈妈,鼻子一酸。
自己要是个正常的小孩该有多好。
第二天回到出租屋,郁菲简单收拾了下屋子,随后按照汪采茉的安排,化好得体的淡妆,来到剧组交制作工作证的照片和资料。
郁菲并不担心这种程度的社交,很顺利地交上了资料。带她办工作证的女人怕她过两天乱走冲撞了主演,随便拉来一个场工,让他带着郁菲熟悉地形。
场工小哥是个热心肠,尽心尽力地带她走剧组。两人在剧组走了一圈,临分别时场工小哥听说她是漫画家,立刻两眼放光地问她要联系方式和签名。
被人用这种目光注视,本来情绪还算稳定的郁菲忽然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见对方已经从身上摸出本子和笔,一起递了过来。
场工小哥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在兴奋地自顾自说着:“我从小就喜欢看漫画,你连载的那本杂志我以前每期都买,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画家本人!我刚才听赵姐说你是来取材的,其实我这种基层对剧组的了解比那些大腕还多,你想问什么可以问我啊!”
她匆匆签完字,动作僵硬地把本子递回去:“不用了,谢……”
话没说完,郁菲突然被人戳了下后背,她惊叫着向旁边躲去,慌乱地回头去看恶作剧的人。
柳知夏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讪讪地将轮椅向后倒了两下才道:“嗨,我刚好路过看到你,想打个招呼来着。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郁菲怔怔地看着她,上了妆又摘了眼镜的柳小姐和上次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失去那股仿佛来自烟雨江南般的灵性,却多了妩媚与知性。
目光对视,她感受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忙偏过头去。晃了晃神,等她再次定睛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柳小姐和上次见面时还有一点不同。
——她没有撑拐杖,而是坐在轮椅上。
郁菲目光一凝,担忧的神色渐渐浮现在脸上。
糟糕,难道柳小姐受的伤更严重了吗?
☆、06
柳知夏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轮椅,立刻拍了两下把手:“是不是特别炫酷?我经纪人觉得在剧组撑拐杖太丢人了,非给我租了台轮椅,还能自动驾驶呢。不过我没敢用,怕闯祸撞到别人。”
“……”郁菲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朋友般的重逢场面,将她的话在脑海里重复了几个来回,终于从对方的话语里找出了重点,“你是演员?”
柳知夏勾勾嘴角,无所谓地道:“十八线小龙套而已,配不上演员两个字。对了,你怎么来剧组了?”
郁菲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柳知夏当即打了个响指:“这是缘分啊,那你以后就和我待在一起吧,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我这种龙套艺人跑过的剧组多了去了,知识面非常广。”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我一个人取材就可以……”郁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昨天还告诉自己柳小姐不过是个生命过客,今天看到她时,却有种莫名的慌乱和拘谨。
想靠近,又有些不安。
柳知夏摆摆手:“没事啦,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刚好能实现一下自我价值,替我那个傻缺弟弟将功补过。”
她说完话手机铃声响起,没等接起,不远处长廊拐角突然冲出一个人,踩着至少有十厘米的细高跟鞋,攥着手机气势汹汹地走向他们。
陈菀循着铃声来到她身边,咬牙切齿地说:“我回个头的工夫你都能丢?祖宗你可老实几天吧,好好把这几场戏拍完成吗?!”
柳知夏把之前的洒脱全收了回去,瞬间变成一只鹌鹑:“好的菀姐,我保证菀姐。”
陈菀气得翻了个白眼,看到傻站着的郁菲和场工小哥,眉头一皱:“你们找知夏有事?”
“那个……”
柳知夏想开口介绍,郁菲却先她一步开口道:“没事,我们这就走。”
“哎你……”
柳知夏想说的话还没说完,陈菀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说:“消停会儿吧你,小心明天再传出个和场工的绯闻,到时候连龙套都不用演了。”
明知道菀姐是为了自己好,可眼睁睁地看着郁小姐离开,柳知夏心里依然不是个滋味。
前几天她和周姨见面聊天,说到郁菲时,对方叹了口气,说郁菲也是个可怜孩子。在她的再三追问下,周姨含含糊糊地说了些郁菲的情况,比如她有未能治愈的强迫症;还比如她几乎没有朋友,形单影只,能够慰藉她的只有漫画。
柳知夏那时一个冲动要来了她的手机号,想和她说“你很好,我可以做你朋友”,又怕这种话说出来太过莽撞,让对方误以为这是对她的同情。
其实她对郁小姐的态度还真不是同情。这些年她身边的朋友来来去去,没几个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而那天郁小姐又是给她披衣服又是给她买衬衫,虽然语言表达上笨拙了点,但她能感受到对方待人的态度诚恳得有些可爱。
这样实诚的人现如今特别稀罕,能逮到一个绝对是赚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没想到郁小姐也是懂得化妆打扮的,打扮起来还挺好看。这是个意外之喜,说明她们以后可以有女孩子穿衣打扮之类的共同话题。
柳知夏忽然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先夸她两句刷下好感度了。上次见面自己嫌弃过她的审美,这次明明有弥补过失的机会,却被她白白浪费掉了。
陈菀见她目光仍停留在那两人身上,不禁皱了皱眉:“这两人谁啊?你认识?”
“算是吧。”柳知夏怏怏地答。
陈菀越发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民众基础已经够坚实了,不用再认识这些场工场务了。求求你,多给我认识点高层,多寻求点发展机会好吗?”
“好好好好好……”
柳知夏在这边敷衍着经纪人,不远处的场工小哥随郁菲走出几米后,忍不住问她道:“原来你还认识我们组的演员啊?”
“我之前不知道她是演员。”郁菲摇头道。
场工小哥八卦兮兮地说:“哎,我觉得柳知夏长的是真好看,可惜了,这几年一直东奔西走跑龙套,就是火不起来。可谁让她清高呢?要是能对领导主动点,说不定早就大红大紫了。”
郁菲脚步顿住,回味场工小哥的话,心底隐隐生出一种想要为柳小姐辩解的冲动。
洁身自好有什么错?那种事都是恶心肮脏的,柳小姐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和他们一样同流合污。
可是她根本不了解柳小姐,她甚至没有看过任何一部她出演过的剧,她的一切辩解都苍白无力、没有意义。
“怎么了郁老师?”场工小哥发现她停下来,回头问道。
郁菲张了张嘴,仍想为柳知夏证明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我想起来自己落了些东西,你先走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给对方留说话的余地。
她不能为柳小姐辩解,还不能避开这个诋毁她的人吗?刚好,还是个对她有些崇拜的人。
郁菲心里微微有些爽快,得意了片刻,又开始茫然。
她在爽快些什么?
没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她又一次碰见了柳小姐。
轮椅上的柳知夏此时正被陈菀推着前行,打对面走来一个拿着工作证的女人,似乎在找什么人。
柳知夏开口和她打招呼道:“梁姐,找谁呢?”
“投资人爸爸送来个漫画家,说是来取材的。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哪个小领导带进来看热闹的,把人家怠慢了,这不,现在亲自赎罪来了。”被叫做梁姐的人一脸无奈地解释着,见到郁菲从拐角处走来,当即换上副热切的表情迎了过去。
“郁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郁菲被她吓了一跳,缓了缓才想起来她是方才给自己办手续的女人,于是道:“你好,还有什么事吗?”
梁姐脸上堆笑地说:“你的工作证办好了,想着你应该还没离开,所以给你送过来了。”
“不是说明天才能做好吗?太麻烦你了,其实你可以打电话通……”郁菲话没说完,忽然看见那个“菀姐”推着柳知夏走了过来。
她背后一僵,像是一只奔逃中的兔子,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的时候,发现狼群又一次来到她面前。
柳知夏没说话,倒是陈菀惊讶地开口道:“这不是刚才那位小姐吗?梁姐,原来你在找她啊。”
梁姐热络不减:“你们认识啊?那真是太巧了。”
走廊中,郁菲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和柳小姐解释这件事。
“你和投资商认识?”沉默着的柳知夏忽然问道。
郁菲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柳知夏心里咯噔一下,也就是说,自己之前的示好,有可能被对方当成了故意套近乎。
她身后的陈菀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个倒霉玩意儿总算争了口气,还和投资商扯上了关系,于是笑意盈盈地道:“原来你们认识,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姐,刚才我不知道,还误会你了,真是抱歉。”
郁菲摇摇头说“没事”,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轮椅上的柳小姐,四目相对,先移开目光的却是柳知夏。
“菀姐,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吧。”柳知夏偏过头,不自在地盯着墙角说。
陈菀哪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在背后狠狠戳了下她的后背,又对郁菲道:“对了,我听梁姐说你是来取材的?刚好我家知夏事情不多,可以让她带你,也好有个照应。”
梁姐觉得这法子可行,柳知夏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签约艺人,让艺人带着这位投资商关系户,总比把她随便扔给一个场工关照强。打定主意,她帮着陈菀劝道:“这主意不错,知夏前两天就进组了,对组里环境还挺熟的,有她带你我也放心。”
“我……”郁菲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不答应下来可能会让柳小姐下不来台。正打算同意的时候,却见柳知夏摆出职业化的疏离笑容,说:“我腿脚不方便,还是换个人带她吧。”
☆、07
陈菀快要被这倒霉玩意儿气死了,一旁的梁姐也傻了,尴尬地看向郁小姐。
然而郁菲本人没有露出她们想象中的或尴尬或生气的表情,她在发呆。
柳小姐刚刚说过的话在耳畔不断回响,郁菲不愿承认,却又不得承认——她在直截了当地拒绝自己。
所以,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当着外人面的客套吗?只有自己傻乎乎地当成了真话,还纠结着要如何回应对方。
郁菲觉得自己仿佛在大庭广众前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这火辣劲儿从脸上传到心里,烧得她恨不得立刻在原地消失。
对面的柳知夏见她变了脸色,想到周姨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一时间有点后悔。
她说得太过了吧?可是……她实在不想让郁小姐误会自己的接近是别有目的啊,倒不如推掉这个任务,以后有机会再说。
不过周姨说郁小姐心思很细腻敏感,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多想了,那她现在是不是应该道个歉解释一下?
柳知夏琢磨的工夫,只见脸色苍白的郁菲从梁姐手里接过工作证,身子摇晃了下,道:“嗯,不麻烦柳小姐了。我先走了。”
她以逃亡的速度离开现场,手控制不住地做出握拳动作,也许是奔跑得太匆忙,右手竟然多做了一次动作。
强迫症再次发作,右手多做一次动作让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扭曲,那种痛苦与难耐折磨着她每一根神经。她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企图变得清醒一点,然而生理上的疼痛并没能战胜精神的苦楚,她几近窒息地大口呼吸着,像一条濒死的鱼。
迷蒙间,郁菲看见远处有卫生间的标识,便立刻冲了进去。将自己关在相对安全的狭小隔间中,她深深呼吸几个来回,总算冷静了一些。
放下马桶盖,她双手抱头地坐在马桶上面,大脑中开始反复回放着刚才那尴尬的一幕。
她想要从这可怕的循环中逃离,却一次次清楚地看见柳知夏疏离的笑,听见她之前说可以在剧组带自己的那些话。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她所存在的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有人违背着自己从前说过的话?
说下个月回家陪她去游乐场的人,躺在一方白布下再也没有醒来;说要保护她的人,用最龌|龊肮脏的方式伤害她;说把她当朋友的人,会在背后传谣说她是个不要脸的biao子;而现在,那个说愿意陪她熟悉剧组的人,也换了一副陌生面孔,拒绝与她接触。
郁菲将头深埋下去,久久没有动过一下。直到又有人走进卫生间,她才缓慢地抬起头,盯住门板上贴着的“来也匆匆去也冲冲”。
外面进来的两个女人,走路声音很轻,应该是穿着平底鞋,看样子是需要四处奔劳的工作人员。因为卫生间只有两个位置,郁菲思考着要不要出门给她们让出地方,刚要站起来,忽然听见一个人说:“你刚才看到了吗?柳知夏她经纪人都要气疯了,问她为什么不去抱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