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袒貂裘
她瞟向窗户,移开眼睛,又瞟向窗户,忽然忍不住走了过去。
守了一夜的叠翠和湘雨惊醒,猛地跳了起来。
“林郎君,你不能进来!”
林燕然慢悠悠道:“你们小姐不让我进去是昨天的事,现在已经是今天啦,你们快去歇着吧。”
叠翠和湘雨觉得她说的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就在她们愣神的功夫,林燕然已经走进了房间。
她刻意放轻了脚步,轻轻掀开鲛纱帐看去,有琴明月蜷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了一抹乌黑的秀发。
她平常睡觉很安静,很少改换姿势。
现在蜷成一团,像只躲在被窝下揣手手的猫,莫非在装睡?
林燕然浑身一震,赶紧松开了鲛纱帐,女皇陛下装睡时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她踩着猫步,偷偷溜了出来。
但其实有琴明月真的睡着了,她一夜没睡,精神还被她搅扰的高度紧张,等她一走,就松懈下来,很快睡着了。
林燕然做贼心虚,溜得贼快,她决定去瞧瞧陈雪。
陈雪已经醒了,正在吃东西,林燕然到的时候,她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听见她声音,立刻梗着脖子将没来得及咀嚼的食物硬吞了下去,接着抬起头朝门口张望,等确认是林燕然,她身体一下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然后噗通一声跪下了。
她开始磕头。
“谢谢……谢谢。”
她一边磕头,一边发出哽咽的声音。
林燕然阻止不了,只好任由她磕了头,她让照顾她的婢女退了下去,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陈雪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爬了起来,她的头发还是有一半散在左脸上,挡住了上面的伤疤,只露出半张脸看着林燕然,眼眶有些红,眼神压抑又激动。
“我很好,我活了过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颤音,竭力克制着无法形容的心情。
林燕然打量着她,她身体没什么变化,但是整个人的精神气质变了,之前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现在就是个活生生的人,眼神也亮了起来,不再是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她松了口气,有些期待地说道:“你朝我打一拳试试。”
陈雪愣了愣,旋即摇头:“我永远不会攻击你。”
林燕然无奈道:“我只是想试试你吃药后的实力,因为你是第一个吃这种药丸的坤泽,我需要了解你的变化,这对我的医道有帮助。”
陈雪犹豫了下,还是不肯对她出手,她走到了那张厚重的条桌前,那张桌子的桌板是一棵老树对半劈开的,所以格外的厚实,足足有一尺那么厚。
她站在桌边,定了定神,林燕然刚要喊住她,她已猛地一拳头砸了下去。
“嘭”地一声之后,木屑四溅,爆出了木头裂开的咔嚓声。
桌子被她砸出了一个约莫五六寸深的坑,她的拳头陷在裂开的木坑里,手背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皮肤全被裂开的木屑划破了。
林燕然叹了口气,刚才她喊晚了,忘了提醒她出拳要缠着布条。
陈雪呆呆站着,脸上神色也是呆呆的,直到林燕然将一盒药膏放在她面前,她才回神,呆愣愣地道:“我真的砸破了桌子。”
林燕然嗯了一声。
“你变强了,现在即便是高级乾元,都可能不是你对手,但是你不会武技,出拳也像个普通人,真要遇到擅长武技的人,还是要小心,尽量保护自己。”
她心里也极度振奋,但是没有表现出来,脱胎丸真的太强大了,不止可以助乾元突破,甚至还可以让坤泽突破,陈雪只是一个被剜除腺体虚弱不堪的苦命坤泽,可是现在吃了药丸后的她像是换了个人。
那么,脱胎丸对中庸有没有效果呢?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打开药盒为她上药。
陈雪猛地缩回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将之藏在身后。
林燕然皱眉:“你手受了伤,不止血不行。”
陈雪低下头,头发滑落,将脸挡住,她低声道:“不用你帮我,我自己来。”
林燕然也没坚持,将药盒留给了她,叮嘱道:“以后别这样出拳,会伤到自己,力气小便要懂得扬长避短,你可以试着用武器,将自己所有力量集中在一处。”
陈雪默默记下。
林燕然又问道:“你感觉你身体现在是什么状态,还能感觉到坤泽的气息吗?”
陈雪摇头,思索道:“我醒来时便感受不到了,现在身体给我的感觉,像是……中庸。”
林燕然点头,暗道这倒是与自己的猜测相符,前世有琴明月便生剜腺体摆脱了信息素的控制,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陈雪剜除腺体时,既有自己配置的麻醉药膏,还有柳蓁蓁这个医术高超的主刀医师,有琴明月却什么也没有,她是自己用匕首生生剜除的,其中之痛苦,完全无法想象。
林燕然心情忽然沉重,压低声音道:“陈雪,我帮你不求任何回报,但是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陈雪猛听她说的无比郑重,猛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从头发丝里露出一个深沉的眼神:“你说。”
林燕然道:“我给你吃的药丸,你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透露出去,你变强,只是因为你遇到了高人指点,明白吗?”
陈雪不知道她要自己隐瞒的原因,但是她也意识到这种药丸很神奇,如果其他有势力的人知道林燕然有这种药丸,很可能会来抢劫,甚至可能会伤害她吧?
她立刻点头:“好,我答应你,不会透露出去。”
林燕然松了口气,冲她点点头:“那你在这里休养,我先回去了。”
陈雪目送她离开,这才抬起自己的手,手已经被血水染红,上面还钻满了木刺。
柳蓁蓁也惦记着自己动过刀的患者,所以睁开眼就匆匆赶来。
进门就发现陈雪已经醒了,她呆呆站在桌子前,一只手血淋淋,上面全都是木刺扎出的伤口,她将木刺一根根拔下来,又带出更多的血水,这个过程她面无表情,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柳蓁蓁一看大怒。
“你干什么?”
她气急败坏地走过去,托住了那只手,陈雪发现是她,吓得往回缩手,柳蓁蓁已经柳眉倒竖,盯着她道:“陈雪,我不知道你以前受了多少的苦,但是从今往后,你必须爱惜自己!”
陈雪被她训斥的不知所措,柳蓁蓁见她不说话,更加怒不可竭,她一把拽住她坐在椅子上,而后便细心为她清理伤口上的木刺。
“我和林燕然费了这么大劲把你救回来,就算你自己不爱惜自己,你也要为我们的付出爱惜自己,你听懂了吗?”
“陈雪,说话!”
陈雪扬起脸,用那双木然的,发红的眼睛看着她,她眼眶越来越红,变得湿漉漉。
柳蓁蓁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陈雪红着眼睛盯着她,忽然问道:“柳大夫,你和林燕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柳蓁蓁正在给她擦拭伤口上的血水,闻言头也不抬,道:“因为这个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你以前遇到的是坏人,但是你现在遇到的是好人。”
陈雪眼神怔了一下,默默地低下头去。
过了会儿,她小声道:“我记住了,以后好好爱惜自己。”
柳蓁蓁这才看了她一眼,她发觉了她又用头发掩盖着自己的左脸,她也是坤泽,太明白对坤泽来说,剜除腺体又毁容意味着什么,这也使得她对陈雪多了份天然的心疼。
她为她上完药膏,伸手去拂开了她脸上的发丝,陈雪慌乱失措,两只手挥舞在身前,想要推拒她,可是又因为她是恩人,不敢触碰,只是她的神情充满了自卑和痛苦,拼命想要逃避被人看着自己丑陋的脸庞。
“柳大夫,别,别看,丑。”
柳蓁蓁道:“你不丑,丑的是人心,是伤害你的那些畜生。”
她又道:“你脸上的是烫伤,因为当时没有就医,所以伤疤已经固定了,但是我可以试试给你重新上药,能让伤疤消除掉大部分,不过会很痛,你要不要?”
陈雪低声道:“我不怕痛。”
柳蓁蓁道:“那你躺到那张桌子上。”
两人走到桌旁,柳蓁蓁这才看见那个砸出来的大坑,她又有些生气:“没事砸桌子干嘛?以后再这样伤害自己,我可不会管你。”
陈雪声音更怯懦:“我知道了柳大夫。”
柳蓁蓁轻哼道:“是不是林燕然让你这么做的,这个家伙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陈雪赶紧摆手:“不,不是的柳大夫,是我自己愿做的,我想试试实力。”
柳蓁蓁没再说话。
为什么陈雪那么虚弱,剜除腺体后突然变强了,她没问,但是知道肯定和林燕然有关,林燕然不说,她便也不问,就像是当初她在醉仙楼发现她和县令公子在一起,却什么也没问一样,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她将陈雪脸上的烫伤重新挑开,这次是没有麻醉药膏的,期间她一次次停下来,看着陈雪,陈雪每次都说:“柳大夫,没事,我不怕痛。”
柳蓁蓁更沉默了。
等到终于将烫伤全部挑开,她给她上了自己拥有的最好的祛疤药膏。
陈雪坐起来时,又想用头发遮住脸,柳蓁蓁拦住了她。
她盯着她的眼睛,缓慢而严肃地说道:“陈雪,你知道我昨晚给你剜除腺体时,所用到的各种药膏、药液价值多少银子吗?”
陈雪怔然,只听柳蓁蓁继续道:“光是昨晚,我花费在你伤口的药膏,价值两千四百五十两银子。”
陈雪眼神猛地一颤,嘴唇也哆嗦了起来,心底的自卑几乎要从眼睛里跑出来,可是柳蓁蓁按着她,继续一字字道:“而我刚才为你脸上的烫伤所用的药膏,是当今世上最好的祛疤膏,光是刚才用的那一盒,就价值三千两银子。”
陈雪哆嗦的更厉害了,可是柳蓁蓁像是故意要她难受一样,继续道:“我不知道林燕然喂你吃了什么,但是我可以肯定,她给你的药,比我这些药加起来贵多了。”
她说完这些才松开手,总结一般道:“如此说来,花费在你身上的银子,已经高达一万两,这是很多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
陈雪身体蜷缩着,想往地上跪,这时,柳蓁蓁语气一转:“陈雪,价值万金的药膏都可以用在你身上,因为什么呢?”
陈雪瑟缩着,嘴唇不住颤抖,眼睛红的像是要出血,她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深深的自卑和压力。
柳蓁蓁叹了口气,道:“因为你比这些药膏更重要,因为你是人,你值得这万两银子,你值得我们用这些药膏,你很贵重。”
“从今往后,你绝不可作践自己!”
“懂吗陈雪?”她猛地抬高了声音。
陈雪的眼泪撒撒而落,一颗一颗砸在她的手腕上,她啜泣着道:“我懂了。”
她终于明白了柳蓁蓁的良苦用心。
柳蓁蓁上前,帮她将秀发拂开,给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用自己的发带帮她缠紧,而后声音缓和道:“只要心是干净的,脸便可面对天和地,以后别挡着了,不然不利于伤口恢复,知道吗?”
陈雪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已说不出话来,只会点头,她拼命点头。
林燕然回到家时,刚好赶上早膳,但是有琴明月没有起床。
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她仍在睡着,出来后立刻吩咐众人动静小点,于是大家便都蹑手蹑脚。
林燕然端着碗踱步到叠翠和湘雨身边,两个婢女正坐在院中凉棚下吃饭,林燕然家吃饭不分尊卑,所以她们也渐渐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林燕然捧着个碗,碗里是疙瘩汤,她一边往嘴里炫,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叠翠,你家小姐昨天为什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