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袒貂裘
她强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轻轻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身体。
然后闭上眼睛,掩住所有的脆弱和痛苦。
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在这个时刻,再拿出心情来和她同床共枕。
那会让她身体上的痛苦变成另一种折磨。
次日醒来,身体上的后遗症好了一些,她躺在床上,懒得起来。
有琴明月带着柳蓁蓁来为她看诊,她也没起身,众人走后,房间总算安静了下来。
姬越悄悄出现在门外:“主人,京师来信了。”
林燕然精神一振,连忙坐起身来:“拿来。”
姬越这才推门而入,将信奉上。
林燕然眼神微顿,两封信?
她先打开一封,看完后,脸色黯然了下来。
这是她在柳蓁蓁救回来当天,去信京师请教师祖无忧的回信。
她的信赶去的很巧,无忧刚好那天要离京,给她回信后便带着无名和无情飘然离去。
无忧在信中告诉她,柳蓁蓁脸上的红斑,确实是因为悬崖下的瘴气所致,这世间万物,本是相生相克,按理说悬崖中本应有破除瘴毒的药材。
但是瘴气却不同于普通的毒,崖底瘴气于每日夜间升起,再于每日太阳升起时消散。
阳光便是破瘴之物。
而崖底的那些植物,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瘴毒侵蚀下,形成了一定的抗毒性,瘴毒在它们体内积存的越来越多,并不会使它们枯萎死亡,只是让它们扭曲变形,那些异常茂盛的藤蔓便是例子。
林燕然顿时领悟了,瘴毒让崖底的植被都异变了。
放到柳蓁蓁身上,异变就是脸上那些红斑,可是瘴毒已经渗透到她肌肤深处,不可逆了。
无忧告诉她,想要复原,唯有配制出他曾经机缘巧合配制出来的百毒不侵丸。
林燕然看到这最后一句,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因为那世间唯一一颗“百毒不侵丸”,当初被柳蓁蓁连哄带骗,从封谷手中抢出来救了她。
林燕然木然呆立,直到姬越轻声提醒她,她才醒转,又将手中信看了一遍,这才发现无忧的信,还有第二张。
他给她罗列了配制出“百毒不侵丸”前去过的所有地方,以及他能想起来的大部分药材,这让她如获至宝,差点落泪。
有了这份资料,她便可以推测出他在那些地方收获了哪些药材,有了所有药材的名字,便有机会实验出百毒不侵丸的配方。
林燕然立刻将这封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揣入怀中贴身保存。
第二封信是王首春派人送来的。
林燕然以为她们出了什么事,赶紧打开来看,这一看,就定住了。
信中只有两句话。
“郎君,你走之日,朝中有人献上四位美人,主母收下,次日命人送入青楼。”
“愿郎君平安归来,我们在京中一切安好,郎君勿忧。”
神京城,王首春正在院内的树荫下小憩,陈小花和几个厨娘在她身旁聊家常吃瓜子,各个笑逐颜开。
王首春扭头看了一眼这些女子,感受到她们由衷的快乐后,没来由生出一丝不安。
算算日子,郎君应当收到信了,她会很难受吧?
写这封信时,她是犹豫过的,郎君和主母是夫妻,她把这件事告诉郎君,郎君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
可是,她们又不是普通的夫妻,一个君一个臣。
且她来京后知晓的件件事,都表明了,主母对郎君是不甚在乎的,郎君如今可是在替她打仗啊!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样的时刻,发生这种事,她这个外人都跟着寒心,她内心深处,始终认可林燕然是自己主子,不想林燕然蒙在鼓里,更不想她得胜归来后,落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一路走来,郎君做的所有事,都在为主母着想,却竟是一分一毫没为自己着想,亲卫只有赤豹五个,身边武者,也是她自己培养出来的姬越和林凤凰,主母竟是没为她配备任何人手。
这种待遇,若说她是被聘来争皇位的外援,倒是像极,若说她是主母的妻郎,那是一点不像。
王首春想到这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希望郎君和主母不会走到那一步吧。
姬越站在林燕然身边,偷偷瞧去,发现她握信的手颤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刹那间归于沉寂,就像是一场寒霜过后迎来了万物萧瑟。
约莫过了十几息,林燕然轻声道:“点灯。”
姬越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灯,林燕然手持那封信,置于火苗上,看着它燃烧起来,一点点烧为灰烬。
“没事了,你去盯着拓跋焰。”
姬越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垂下头去:“是,主人。”
他出了门,却并未去盯着拓跋焰关押的地方,而是转了个弯,凝视着某处屋脊的方向。
那里是暗星时常出没的地方。
“呸。”
姬越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而后找到了林凤凰和陈雪,两人对他观感本不好,可昨日他为了林燕然怒而杀人,两人便默默跟着他来到僻静处。
姬越却没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信是他在神京城收买的几个小混混让人送来的。
他的主人虽然神通广大,可是一点权力争斗的心都没有,在神京城没有一点自己的羽翼,带着大军去打仗后,就跟朝廷那边断了联系,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
姬越好歹是个官宦子弟出身,太明白树大招风,更明白功高震主,为此暗暗发急,可是林燕然对他警惕万分,不许他动任何心思,他只能暗中想办法藏了几个眼线。
果然,走的当天,狐狸尾巴就都露出来了。
但是这件事从他嘴里告诉林燕然,林燕然很可能不信,所以他让人告诉了王首春。
幸好王首春还是个明白人,派人送信了。
他的信便没必要掏出来。
林凤凰跟了林燕然后,很是用心地认了字,信里内容也不多,她都认得,看完后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姬越:“这是真的?”
姬越没理她。
陈雪不识字,只好问林凤凰出了什么事,林凤凰眉头紧紧皱着,一张小脸上满是愤慨,气呼呼地道:“有人给嫂子献美人,嫂子还收下了。”
陈雪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巴,片刻后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顿了顿她又不敢置信地道:“怎么能这样呢,郎君这么好。”
两个女子在那里生闷气。
姬越看得头大不已,依照他性子,这时怎么也要打杀一批人泄泄愤,可是林燕然的态度又让他不敢妄为。
他敬林燕然如神明,哪能容忍她被人这么作践,这时便语气恶劣地道:“给你们知晓,不是让你们摆出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而是让你们给主人争口气。”
林凤凰忙问道:“怎么争气?”陈雪也跟着好奇地望着他。
姬越只觉得她们蠢不可言,可是林燕然身边,他能够撺掇的人,只有这两个,赤豹那五个人更是蠢如猪,脑子是一点没有。
他压着气,沉声道:“当然是排除异己,让谁都没胆子威胁主人。”
二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姬越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恨可用之人都太蠢,以至于他真实想法不能说出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正因为这些人太蠢,反倒是好利用。
“主人打了胜仗,眼红她的人肯定更多,你们要是再这么袖手旁观,就等着主人被人害死吧。”
“还有,这事你们可别嚷嚷出来,要是被人知道了,丢脸的只有主人!”
他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林凤凰和陈雪在原地干着急。
两人都是实诚人,一点心眼子没有,这时心中只有一股发作不得的闷气,还有一股不知道怎么办的惶恐。
半晌,林凤凰捏紧拳头道:“谁也不能伤害燕然姐,谁敢伤害她,我就杀了谁。”
陈雪愣愣地看着她,也跟着点了头。
她感觉她的梦好像破碎了一样,心里好难过,郎君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被这么对待呢?
林燕然对这些事毫不知情,默默在房间坐了许久,而后出门,找到柳蓁蓁。
“师姐,师祖给我来信了,他老人家给了我一份药方,你的毒可解,但所需药材颇为耗时,我如今战事缠身,只能劳烦师姐亲自去收集药材了。”
柳蓁蓁忙道:“好,你把药方告诉我,我来收集。”
林燕然便取出一份药方递给她:“我看了,有些药材凤凰山上可以采集,师姐便先去收集药材,等我得空回去配药。”
柳蓁蓁吃了一惊:“你打完仗,不是要跟着明月回神京城吗?怎么有空回去凤凰镇?”
林燕然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我,最喜欢人前显摆,这打了大胜仗,怎么也要衣锦还乡,让凤凰镇的老乡们跟着高兴高兴不是?”
“再者,凤凰镇剩下的人,还要劳烦师姐帮我带回去,若他们再折损一个两个,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她说着,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
柳蓁蓁一听这话,疑虑全消,跟着伤感起来,凤凰镇那些猎户死了几十个,说来也有她的责任,她心头沉甸甸的,点头:“好,我答应你。”
林燕然便道:“那你们今日便出发吧,我马上要上战场,没时间相送。”
柳蓁蓁未料她竟这么急,总觉得太过仓促,忍不住道:“燕然,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林燕然叹了口气:“师姐,你的伤不能拖了,凤凰镇的人也不能再折损下去了,这两件事,便是我的心头病,你带着他们回乡,我才能踏实。”
柳蓁蓁刚生出来的疑虑又被压了下去,只好道:“我知道了,既如此,我便收拾行囊出发。”
林燕然将一份盖章的官牒并文书交给她。
“我将你们身份定为龙渊国使队,你尽可以以郡主仪驾光明正大出行,走官道,住驿站,看到官牒的官员会一律通融放行。”
柳蓁蓁未料她竟准备的这么周全,还要再问些什么,就被她推出门外。
陈雪也匆匆赶来,背着一只小包袱。
“哎,既然有官牒,陈雪就不用跟着我了,让她留下来保护你吧,战场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