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袒貂裘
她挪动了下足尖,想要近前去,可是才挪动了一点距离,就愧疚地缩了回来。
忽然,无忧猛地抽出长针,接着往林燕然脊背上重重拍了一掌。
只听“呕”地一声,林燕然身体往前弓去,随之喷出了一口血水。
那血水溅在地上,竟然隐隐发黑!
众人惊叫:“郎君?!”
有琴明月的视野刹那间模糊,身体顺着门框滑了下去。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阿然,对不起……”
沈琴心和湘雨连忙上前来搀扶她,可是发现她身体跟烂泥似的,刚捞起来便又往地上滑。
柳蓁蓁揽着林燕然脊背的手臂不住发抖,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焦急地看向无忧,想要寻求一份安心。
无忧将长针交给无情,脸上的神情慢慢松懈下来,叹道:“她这是郁结在心,从受伤之日起便形成了,一直积在体内这么多天,现在总算吐出来了,她的伤势无碍了,接下来只要用心调理,便可痊愈。”
说着随口报出一个方子,吩咐道:“按照此方,接下来每日为她做药膳补身。”
“多谢师祖,徒孙这便去熬煮药膳。”柳蓁蓁连忙答应了下来,接着又偷偷抹了下眼睛,从林燕然后背上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将她交给了王首春搀扶着。
林凤凰抢着去架住了林燕然一条胳膊。
王首春忽然又停了下来,而这时,正打算去做药膳的柳蓁蓁也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林燕然这种状态,不能再睡在冷冰冰的石洞了。
一直站在门口观望的渡清若忽然出声:“渡丽含,将你的吊脚楼腾出来。”
柳蓁蓁和王首春同时惊喜地看着她,渡清若轻轻点头:“扶她去吧。”
正看热闹看的起劲的渡丽含哪料到热闹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当场跳脚:“姐姐,他们是阶下囚,凭什么住我的房子?”
渡清若淡淡看着她:“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渡丽含瞬间怂了,恹恹地耷拉下脑袋:“妹妹不敢。”
她不情不愿地去收拾屋子了,柳蓁蓁和王首春则是大喜过望,赶紧扶着林燕然过去。
渡丽含的小楼很宽敞,除了两间厢房,还有正厅、厨房,药室,药室里存放了很多晒干的药材,直接便可以在这里熬煮药膳,照料林燕然。
林凤凰连忙去收拾铺盖和随身带来的物品,赤豹等人抢着去帮忙打下手。
无忧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幕,摇了摇头,走去拎起了自己的鱼篓。
有琴明月总算走了过来,行了个晚辈礼。
“前辈,请问燕然的伤势如何?”
无忧扫了她一眼,道:“郁血呕出来便无性命之碍,只是到底伤的太重,须得将养许久才能恢复。”
有琴明月强忍着的泪水又无声淌了出来,她顾不上擦拭,忙又道:“前辈,晚辈听闻蛊神教教主对燕然颇有敌意,还请前辈设法救她一救,晚辈无以为报,愿以国礼酬谢前辈的大恩大德。”
无忧道:“燕然是老夫的传人,老夫自会保她平安,此乃老夫门内事,倒是不必外人插手。”
有琴明月愕然一怔。
惶恐瞧去,只见无忧负手而立,语气淡淡道:“小丫头,若非老夫师门有祖训,不得干涉红尘因果,你这皇位,恐怕要坐不稳。”
此言一出,躬身站在有琴明月身后的沈琴心等人俱都大惊失色。
无忧提起鱼篓轻轻晃了晃,只听里面传来鱼儿活蹦乱跳的声音,他凝眸瞧着夜色下的湖泊,忽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我低调了太久,让有些人忘记了,燕然是我无忧的衣钵传人,可不是谁能欺负的。”
众人越发惶恐,沈琴心想要说些什么为主子开脱,却根本不敢吱声,传奇大医师当面,她一个小小的舍人又哪敢放肆。
而也是直到这时,他们这些手下人才切肤感受到林燕然的全部份量。
以前只当她是主子的妻郎,对主子任劳任怨,等主子要册封她做皇后时,他们也是感到一种山鸡变凤凰的艳羡,觉得泼天富贵砸到她头上了。
无忧的话,将他们从对皇权的仰望中扇醒了。
林燕然不是走了狗屎运的乡民,她得来的一切,都是她自身优秀所致。
她是医师界百年不出的天才,是天下人为之疯狂的脱胎丸的主人,是宗师级别的顶级强者,还是传奇大医师昭告天下的衣钵传人。
而他们以为对她是天大恩赐的三军统帅和皇后之位,在她这些身份的对比下,忽然变得有些不够看。
沈琴心带头低下了头,心中惶恐之至。
若真是传奇大医师动怒,要为林燕然讨还公道,只需要他振臂一呼,神瑶国便将成为众矢之的。
有琴明月敛衽下拜,肃声道:“一切皆是晚辈之过,晚辈会用行动弥补所有过失。”
无忧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直言不讳道:“小丫头,若无你的打扰,燕然的伤早已好了,到底是为了让她原谅重要,还是让她养好伤重要,好好思量思量吧。”
说着便走了。
无忧的话一针见血,立刻又让有琴明月的愧疚雪上加霜。
她定在原地,再未开口。
王首春匆匆追上无忧:“老爷子,正厢房我们收拾出来啦,请您老人家去入住。”
无忧吓了一跳:“万万不可!”
王首春纳闷:“老爷子这是何意?”
无忧连连摆手:“不可,不妥,不必!”
连说了三个不,他提着鱼篓,落荒而逃,看的王首春迷惑不解。
无情小跑着追上去道:“主人,有舒服的厢房你为什么不住?我也可以跟着沾光呢。”
无忧走的飞快,头也不回地道:“你忘了主人是来干什么的?主人是来卖惨的,怎么能去住厢房,那不是功亏一篑吗?”
他来到南疆蛊姥的吊脚楼前,又如前几日一般,整理衣衫和须发,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故人无忧前来看望不离妹妹和不苦妹妹,不知能否进去相见?”
无情立刻被酸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偷偷地搓了搓手臂。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回应。
无忧试探地抬起脚,踩上了第一个台阶,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他偷偷松了一口气,走进了院子中,竟然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厨房,捞起鱼篓中的一条肥鱼,刮鱼鳞、去鱼鳃,一套手法行云流水,接着又吩咐无情:“生火。”
无情看的目瞪口呆。
正厅里,南疆蛊姥阮不离端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蛊神教的长老阮不苦。
四名护法忐忑不安地站在下首,他们已经将无忧的一举一动都汇报了上去。
阮不离忽地冷哼了一声:“这个狗东西去我的厨房做什么?”
阮不苦苦笑着道:“妹妹你忘了,无忧以前便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擅长做鱼,这会儿去厨房,想必是要为妹妹做鱼汤。”
“呵。”阮不离发出一声冷笑。
“他擅长做鱼,不还是得益于我们蛊神教?若是没这满湖的鱼,他会做个屁!”
她说完这句话,忽又觉得怒不可竭,当场砸了手中的杯子。
“狗东西,谁准他进来的?”
四名护法和守在门口的一排弟子噤若寒蝉,心道,教主,他踩上第一个台阶时,你也没有下令让我们拦着他啊?
阮不离满面冰寒:“给我打断他的腿!”
阮不苦忙道:“妹妹万万不可,无忧年纪大了,若是打断腿,便真的断了。”
阮不离冷笑道:“似他这等负心薄幸之人,断了也活该!”
阮不苦暗暗叹气,知道自己妹妹这是因爱生恨,心里的怒气急着发作出来呢,便寻了个理由道:“妹妹,他断了腿,还要劳烦我们蛊神教的人伺候,而且他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在我们蛊神教断了腿,也实在有损威名,不若先留着他的腿,且看他要做什么?”
大半个时辰后,一锅鱼汤被弟子送进来,摆放在了正厅的桌子上,浓郁的鲜香立刻飘满整个大厅。
四名护法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她们临湖而居,平常可没少吃鱼,可从未闻到过如此美味的鱼汤,真不愧是传奇大医师,便连做鱼汤,也比普通人厉害!
阮不苦悄悄看了自己妹妹一眼,见她眼神定定地盯着冒着热气的鱼汤,两只手攥着扶手,浑身越来越紧绷,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往事。
以前无忧便经常做鱼汤给她们姐妹喝,那时妹妹可是开心的很。
她赶忙道:“妹妹,鱼汤现在喝正好,我给你盛一碗吧?”
“我们蛊神教还缺一碗鱼汤喝?”阮不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眼神痛恨地盯着桌上的鱼汤,道:“端出去,喂狗!”
一名护法赶紧走去端起了那一大盆的鱼汤,倒在院中的狗盆里,两条大狼狗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阮不苦暗暗叹息,无忧做鱼,最是细心不过,每次都会用细细的纱布过滤掉鱼刺鱼骨,只剩下美味的鱼汤,吃起来极为方便。
真是可惜了。
无情扒在厨房门口,朝外偷看了一眼,然后缩回脖子道:“主人,人家不领情呢。”
无忧毫不气馁,提起鱼篓便朝外走去,走到院中时,忽地回头喊道:“不离,不苦,我明日再来。”
阮不离当场发飙:“滚。”
无忧脚下生风,麻溜地滚了。
无情抓耳捞腮,主人年轻时到底干了什么混账事啊,好想知道啊啊啊。
次日,林燕然总算醒了,醒来便想去配药,被柳蓁蓁和王首春拦住,只好作罢。
厨房里,有琴明月正在盯着药罐,药罐咕嘟咕嘟,冒出了泡泡。
她小心翼翼地搅拌着,防止底部烧糊了。
沈琴心在旁边帮忙扇风,湘雨低声劝她:“主子,这种粗活让奴婢来做吧?”
有琴明月摇头:“你去为朕把风,别让阿然知道。”
湘雨没办法,只好站在厨房门口把风,她也不懂为什么主子给林郎君熬药膳还要瞒着她。
沈琴心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被炉火烘烤的红通通的脸颊,小声道:“主子,林郎君需要静养,不若我们先回去宫中,太后娘娘一人在宫中,定然很需要您。”
有琴明月摇头:“南疆蛊姥还没放过阿然,我不能现在走。”
沈琴心心中一动,主子这是想通了,等林郎君的命保住再走?
无忧继续钓鱼,做鱼汤,不过依旧被阮不离喂了狗。
又过了七日,林燕然正在院中配药,柳蓁蓁忽然跑来找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燕然,你快去看看那株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