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她们听着彼此的心跳,像是寻常妇妻那般闲话家常。
秦玅观倾听唐笙的心跳,面颊能感觉她她说话时喉音带来的轻震。
“辽东怎样了?”
“不算太乱,秦承渊到了应当就消停了。”
“可笑。”唐笙轻咳了两声,声音更哑了。
秦玅观忙牵着她的手拉她起身:“要感染风寒了?”
唐笙靠着枕和褥同坐在榻边的秦玅观说话,觉得这场景有些滑稽。
“陛下,位置颠了。”唐笙轻笑。
“传太医。”秦玅观睨了她一眼,懒得同她打趣。
“不必,不必。”唐笙拥住她,“我自己就通医术,好得可快了。再说了,御医来了见我躺在您榻上,这不是凑着给他们闲话聊吗?”
秦玅观靠在她怀里:“手都伸到你这个做闲差的那边去了,还没有闲话可聊吗——”
“再者,朕弃了大朝带兵去寻你,他们会不知么。”
话是这般说的,但唐笙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软着嗓子给秦玅观解释:“我就是受了点凉,回去喝些药便好了,不必大动干戈。”
“真的吗?”
唐笙点头如捣蒜:“您同我说说辽东。”
“又想着到那儿去了。”秦玅观一语道破她的心事。
唐笙抿唇,笑得歉疚。
“你同我说说,到底是为了我才打算去的,还是你自个想去的。”秦玅观同她隔开些距离,正色道。
“二者都有。”唐笙如实道。
她讲起了自己在幽州的见闻:典妻卖女的男人,被当作牲口赶至渔船终年不得上岸的贱籍百姓,士绅宁愿弃置也不不愿低价租赁给百姓耕种的土地,以及,被她赎回却又想用出卖身体攀附身体和报恩的女子。
那母女三人的所作所为,那些自小被人灌输难以改变的思想,像一柄悬在唐笙头顶的剑。每每想起她们,唐笙就想自己如今作为掌权者的一员,就该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状况。
陛下要在辽东推行行政,开化风气,也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她作为被陛下庇护着的人,也该为陛下剪除阻碍了。
秦玅观静静听着,良久才道:“那你打算如何做呢。”
“重新丈量,划分土地;教化百姓,宣扬新政;整军备战,清除军中腐败。”唐笙即答。
这些说得容易,可每一条执行起来,都是极为困难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想得还是太浅薄了?”唐笙莞尔,凝望着秦玅观的眼睛。
秦玅观阖眸,算是给了回答。在她看来,唐笙还有着她已经被磨灭干净的少年心性,自负凌云之志,疏狂多余稳重。
“人人都惧怕辽东动乱,不敢接这个差事。”唐笙一字一顿道,“但我敢。”
“不破不立,辽东乱了,反而便于我施展拳脚。”
秦玅观勾唇,明白了她的意思:
“从前觉得你胆小。如今看来,是我鄙薄了。”
唐笙牵住她的手,笑盈盈道:“确实胆小,那时没有想做的事,觉得死了太可惜了。不过如今变了,自然就有勇气了。”
听着“死”字,秦玅观忙用食指抵住她的唇瓣,不准她再胡言乱语了。
“有陛下护着,我才不会死呢。”唐笙捉住她的指尖,“陛下想要兼济苍生,唐笙也有了相似的野望,您托举我,我搀扶您——”
“唐笙愿为您驱使,甘之如饴。”
第95章
“这笼里的雀儿啊, 待久了总想着往外边飞。”沈老太傅目不转睛地逗弄着五色鹦鹉,“饥寒交迫了再飞回这檐下。”
沈长卿行了请安礼,低垂着眼眸听他说话。
“父亲这几日身体可曾好些。”她问。
沈老太傅倚着廊柱坐于栏杆, 理了理深衣,拂过落在耳畔的幅巾。
上回淋了些雨, 沈崇年回来大病一场, 眼下终于见了好转。
“为父是否病着,你还不知么。”
下人见他坐下,跪提着鸟笼,好让沈崇年不费力地逗鸟。
他是三朝元老,于今上而言, 又有从龙之功,在朝堂待久了自然就有了广植党羽,功高震主之嫌。崇宁元年后,他一直称病遮蔽锋芒,有时是真病, 有时则是装的。
秦玅观心知肚明,见他主动收敛势力, 也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沈崇年抚着雀毛:“老骨头动起来吱吱作响, 但还能撑些时日,不必忧心。”
鹦鹉摇头晃脑,学着他的语调道:“不必忧心,不必忧心。”
沈崇年被它逗乐了, 竖起了指头,好让鹦鹉立在他手里。
说话的间隙, 小厮前来通报:“老爷,文公子回来啦!”
“绍文回来了。”沈崇年抱着雀儿看向廊道入口, 鹦鹉的语调欢快了些,跟着重复。
“绍文回来了!”
“绍文回来了!”
这鹦鹉的实在聒噪得不行,沈长卿面无表情地瞧着他的动作。
不一会,沈绍文提着鸟笼过来,献给沈崇年一只浑身雪白,唯有眼睛是红色的画眉鸟。
他行了礼,笑道:“父亲安康!”见着沈长卿,又欠了欠身:“请长姐安。”
沈长卿微颔首,没再说话。
“安康。”沈崇年接了鸟,瞧着那双坠在白羽里的红宝石似的眼睛,细细把玩,“这笼子也费心了罢。”
“没有,没有。”沈绍文谄笑,“父亲喜欢,儿子也欢喜,何谈什么费心不费心呢。”
又是一番寒暄,沈绍文这才说到了正题。
“照你所说,陛下又要派人去辽东了。”沈崇年将鸟交给即将退下的小厮,“此人是谁?”
“通政使唐笙。”沈绍文答。
“唐家人?”
沈崇年坐着,视线低垂,沈绍文就特地跪下来同他说话:“是了,此人乃是唐简胞妹,今年不过二十。”
沈崇年终于看向默不作声的沈长卿:“是你先前说的那个么。”
“幽州治疫主官,颇受百姓爱戴。”沈长卿答。
“才二十,又是个女子。”沈崇年抚须,笑了两声,“此招是步险棋啊。”
“可不是。”沈绍文察言观色,越说声音越低,“儿子都快觉得陛下她……急昏头了……”
“你说的物色人选,也是此事么。”沈崇年微仰头,对沈长卿道。
“是。”
“儿子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接了这差事,办成了,定然会得陛下宠信。”沈绍文抢过话茬。
在秦玅观已点唐笙作为主官的情况下,配的副手,所面临的风险要小得多,反正责任都是唐笙的。
前些日子秦玅观为了唐笙抛了早朝亲赴幽州寻人的事也早就传开了,陛下既然将宠臣放到了这个位置,说明就是对此事有把握的。
这几日秦玅观给唐笙物色副手,朝中自荐的人逐渐多了,久不得升官的沈绍文跃跃欲试。
“你去?”沈崇年翘了腿,双手落在膝上,“你真以为这是个好差事?”
沈绍文听出了话外音:“您是说,辽东——”
“辽东必然大乱,那乱子谁来的都顶不起。休说是唐简之妹了,就是这会唐简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是要被挫骨扬灰的。”沈崇年淡了笑,“再说了,陛下会派你去么?”
沈绍文听了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去。”沈长卿站了出来,顶着沈崇年打量的目光。
“你自然要去。”这沈崇年意料之中,他看着原本挂雀的地方,“没有我发话,你也是要去的。”
*
“殿下出去了么?”
“去听风园摘花了。”
听完容萍的回答,内命妇捏着袍,缓步入内。
颐宁宫内,裴太后正在调香,听见脚步声轻笑了声,客气道:“大嫂来了。”
“太后万福金安。”命妇恭恭敬敬行了福礼。
“起来坐罢。”裴太后挂上了慈善的笑。
跟着命妇入内的婢女展礼盒呈至太后的凭几边。
“这是夫君上回到西北带回来的和田玉雕成的。”命妇道,“请报恩寺的方丈开了光,特来呈给太后娘娘。”
“兄长有心了。”裴太后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实则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娘家人这般殷勤反倒不是好事,大嫂一进门,她便起了戒心。
话题从家中小辈绕到家族荣辱上,命妇终于转了话峰,聊到议储之事。
裴太后用眼神示意,容萍很快领着一众宫女太监退下了。
“太后,那十五位宗亲已经入宫了,建储之事迫在眉睫,您真的不为殿下考量吗?”
裴太后吹着茶沫:“前朝的事,自由陛下定夺,哀家怎能插手呢。”
裴音怜坐稳太后之位后便鲜少插手政事,宣城裴家的事似乎都与她无关了。眼下皇帝正在议储,裴家这支有着与陛下血缘最为亲密的宗亲,本是争夺储位的最有力人选。
裴家上上下下近千口人都盼着太后会领着秦妙姝与他们一道争位置,没成想裴音怜竟写了书信叫他们不要争夺。
“娘娘,二殿下与陛下相差一轮,年龄上是说得过去的。您不为她谋夺大位,也不为她寻出嫁的好人家,这拖久了,怕不是好事呀。”
“女子一定要嫁人么。”太后不悦,反驳她道,“姝儿是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姊妹,她这般尊贵又有谁能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