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抛出利,那就要想清楚丹帐六部到底想要什么。”唐笙低低道,“他们觊觎大齐肥沃的疆土,想得自然是谋求更多的地和‘奴隶’。”
丹帐汗国既有国土,除了少部位于河谷和绿州的,多数为沙地,营生困难。单个部族间能攒出数万人一齐进攻已属不易,如今这二十万大军,已经是举倾国之力。他们掳掠的齐人,最后都会成为奴隶,奉养丹帐贵族。
唐笙继续道:“既然人人都想要最肥沃的土地,也就是凉州,微臣以为,可以此入手,大做文章。”
“输送岁币,割地议和?”十八接上了她的话。
“自然是假割。”唐笙道,“面上议和罢了。”
秦玅观不作声,唐笙会意,继续说起自己的见解。
她联想起了从前工作时遇到事:牵头组织的那个总是最难的,跟着附和的或暗不发声,或出于私利考虑,逐渐没了声音,一旦见着丁点甜头,内部便会松动,拧不成一股绳了。往往这个时候,领导挨个攻心,许以不同允诺,人就彻底散了。
“与六个部族分别议和,都以凉州许,再附上不同的条件,叫他们自己去争。”
唐笙看向秦玅观,期盼着她的肯定。可靠在她腰际的人却紧阖双眸,沉默不语。
“陛下?”唐笙怕她有事,轻声唤道。
秦玅观眉心微动,终于睁开眼睛。
唐笙瞧清她眼底藏着笑意的光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长进不少。”秦玅观赞道。
她补充道:“此事要悄悄地做,等到他们攻讦,再突袭,在他们回神前逐步收回失地。”
唐笙重重点头,唇畔也随着她的眸光微微上扬。
“陛下,微臣以为,派去议和的人也需谨慎挑选。要能藏住事,又能不露破绽,周旋于六部之间。”
“选谁,要从长计议。”秦玅观答。
议到此处,小长华听得两眼冒光,咬着笔尾细思清楚了,开始抱着小册记录。
“还有想不通的地方么?”秦玅观问。
秦长华重重点头,方十八则微欠身,示意自己即将退下。
秦玅观颔首。
殿中只剩她们三个了。
唐笙想要招手叫长华过来,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她们的身份,转而唤道:“小殿下,您近些。”
伴随秦长华轻快前行的,还有殿外急促的脚步声。
隐于暗处的方汀低声通报:“陛下,十一到了。”
唐笙并不知晓秦玅观吩咐御林司做了什么,眸色凝疑。
秦玅观用口型答:“沈府。”
唐笙微怔——她这段日子几乎与秦玅观形影不离,竟不知晓她已暗中吩咐人去办差了。
小长华已经走近了,秦玅观轻抚她的发,再抬首时,方十一已经行完了礼。
“陛下,查抄到了不少书信,那些字迹,确实是沈太傅的。”
闻得此言,唐笙的心紧了紧。
“呈上来。”
秦玅观语调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唐笙却从她的眼中觉察到了凝重。
“你继续说。”
“沈府中有一间石制暗室,大火未曾烧进去,因而里头的东西都保全了。这些书信也是从那里边搜出来的。”
“还有书信未有落款,微臣已派人去查了。”
第145章
沈长卿摩挲着小巧的瓷瓶, 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她有四条路可选。
第一条,被囚于辽东,静观其变, 成为案板上的鱼肉,或生或死皆在旁人一念之间。
她知晓太多东西了, 又是沈氏逆贼, 朝中鲜少有人手上是干净的。这世上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她大概是不得不死了。
第二条,是学着唐简自尽。
这么久了,沈长卿切身感受了一回唐简当初的痛楚——这种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外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十分煎熬。
她与唐简还有一处极大的不同:皇帝信她亲她, 愿护住她。所以唐简自尽得心甘情愿。
可于沈长卿而言,皇帝虽然敬她,却不够信任她,更不必提亲她了——要她自尽,她死得不甘心。
第三条, 吃下这沈崇年给的东西,依照沈崇年说的, 带着可用之人的名录和把柄来寻他, 等待他的调度。
当真选了这条,沈长卿便没有了回头路。她将是彻头彻尾的逆贼。
她想起了第四条路:将事实和盘托出,她做过什么,不曾做过什么, 都说出来,告知朝廷沈崇年的谋划, 同朝廷一道诛杀自己的父亲,将功补过。
可如今以她的身份和地位, 谁愿意冒险同她赌上这一遭呢?
为什么留给她的,总是这些两难的抉择?
想到这,沈长卿当阳穴一阵刺痛,颅顶也像是要裂开。
她掩面,眼泪浸润了指缝,打湿了色泽暗沉的创口。
她这一生,无论身处何处,都是棋子,唯有将她的权重增大,才能换来执棋人的器重。
可棋子终究是棋子,她一点也不甘心。
沈长卿的指节隐入发间,创口剐蹭带来的痛楚逐渐麻木。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拖下去她将一无所有。
沈长卿必须要选择了。
周遭归于寂静,眩晕和耳鸣一齐涌来,沈卿头痛欲裂。她抓起瓷瓶,拨开塞子,右手发着颤。
*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死了呢?!”
“下官也不知知晓啊,破门进去了,只见她吐了好些血!”
“郎中叫了?”
“叫了,但下官瞧了,她眼神都散了,怕是,怕是……”
“胡说!”
方清露飞马赶会的路上听通报的差役讲了许多。
依她对沈长卿的了解,她大概不会这么轻易地选择自尽。
皇帝诏令未下,眼下的局势,该等着才是,怎会愚笨到当即轻生?
若是说沈太傅效仿唐简,可如今的局势早非昔日,陛下已大权在握,无人敢轻易忤逆了。
方清露想不通。
她扬鞭,不断提着马速,终于赶回了辽东府衙。
软禁沈长卿厢房前围了许多圈人,各个垫着脚尖眺望郎中医病。
“都滚回去!”方清露一声厉呵,人群如鸟兽散。
她大步迈过地栿,只见血渍顺着沈长卿的嘴角蜿蜒,郎中一边塞药一边擦拭着冷汗,面色和蹋上躺着的人一样惨淡。
“如何了?”方清露问。
“大人,当真难救回了,你瞧这眼睛,已经散了,脉搏也快熄了!”郎中说,“尽早准备后事罢!”
“再救!”方清露被郎中的话惹得恼火,“脉搏还未熄,怎能不救?”
郎中开罪不起她,老老实实放回药箱,开始做些无用功。
方清露看向榻上面露灰白的人,心悬一线,喉头涌动着说不出的滋味。
蓦的,她的视线顿住了。片刻后,方清露的指尖探向圆枕,摸到了封好的信笺。
书信人封得极为细致,信封合口涂满了烛蜡。
方清露看向沈长卿的指尖,心中明了了。
郎中仍在扎针,方清露一语不发。
“大人,脉搏就要停了,草民实在是……”
“下去。”方清露道。
郎中如蒙大赦,提袍小跑着出去了。
方清露扶着圆桌落座,凝神瞧着榻上躺着的人。
此事难办,需得禀明陛下。
但能操作的工夫又是微乎其微的,她必须早做决断。
“来人。”方清露道,“传消息罢,沈太傅卒。”
*
秦玅观是从留在辽东的暗网知道这消息的,彼时方清露的折子刚抵近京畿。
局势如此危急,暗中护卫唐笙者,有部分便留在了辽东,成了探子。
衣冠整齐的唐笙抱着一摞折子入内时,秦玅观正抵在榻前,揉着自己的眉心。
入寝殿的人未曾走近便觉察到了她的愁绪,视线里多了忧虑。
听得脚步声,秦玅观迎上来者的视线。
她尚未梳洗,面上倦色和懒怠正浓。唐笙看出她正刻意掩下的焦躁,步调轻缓了许多。
“你来瞧这个。”秦玅观唤她。
屏风后的身影加快了动作,很快绕了过来,直奔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