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冲在最前边的禁军将领跳下马来,压刀飞奔向方箬一行人。
“方统领!”
熟悉的乡音响起,方箬险些失神。
“丹帐人一冲阵,步骑就从侧翼绕过去,趁着这个时候,快些走!”
伤兵被禁军推到马背上,方箬跟随甲胄整齐的军士,等待着脱身的机会。
暗夜中,丹帐骑兵即将压上步兵阵。长矛瞬间探长,火铳探头发出。丹帐前锋来不及躲闪,顷刻间倒下大片。
“走!”方箬惯常推起军士的肩膀,再次准备垫背。
“统领,您快走!”禁军将领将冲出重围的落队军士推上前,“陛下有令,务必带您回来!唐大人等着您!”
第209章
方箬被人推上马, 禁军将领一挥鞭,马匹嘶鸣,朝齐军军阵奔去, 步军紧随其后,撒腿狂奔。
这种马上疾行的感觉方箬已经许久没体会过了, 她俯身, 额前的碎发被寒风吹起,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但她很是高兴,闷胀许久的心口破开了口子,将连日来的担忧和惊惧一一抛却。耳畔有重物落地的声响,她回头, 却什么都没有瞧见。
她只看到,从前的下属正护卫她回营,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引队的主官;随她杀出重围的收编军士双眼放光,除了肮脏的衣物再无一丝残兵败将的模样。
方箬又想起了禁军兵官的话:
“陛下有令,务必带您回来!唐大人等着您!”
鲜少落泪的方箬瞧着军阵模糊的轮廓, 眼眶发热。她眨眨被风吹痛的眼睛,将这股无名的动容压了下去。
闷重的声响更近了, 吹打的面颊的寒风也更为凛冽。方箬终于听出, 那是来自于齐军重骑的声音——侧翼的玄甲兵已经摸了上来!
银甲轻骑与玄甲重骑交汇,大队的人马与她所在的小队擦肩而过。
在她的身后,丹帐骑兵捕捉到了侧翼敌情,但已来不及调转方向换上破甲兵刃迎敌。在她的身前, 马鬃飘逸,军阵已近在眼前。
骏马开始嘶鸣, 抵尽蹄间力量刹住脚步,方箬被巨大的力量带得前倾, 下巴蹭到了柔软的马鬃。
不远处,高马上的女官下马奔走,缁色的披风随着迅疾的步伐飞扬。
唐笙探出左手,方箬拍下右手,两只手倏地攥紧,因为用力,抵在手背的指尖泛了白。
方箬借她的力下马,两人相顾一笑,眸中都带着欣慰。
“陛下她……”
“陛下在前锋大营。”唐笙的眼睛紧盯着她颈上缠着的布条,“禁军护送你回营医伤。”
语毕,唐笙又准备指挥作战,方箬却不肯松开她的手,拦住了她的脚步。
“追击我等无需这样多的兵力,更何况这些都是丹帐轻骑,深夜出现在三国边际,这必然不同寻常。”方箬语调急切,“你也看出来了罢。”
唐笙同她想得一致。
兵书上说,轻骑常能潜行于敌之侧翼,扰乱阵型断敌粮道,多用于破袭战。如此规模的骑兵侧翼突袭,其矛头必然是直指重要目标的。而整个蕃西重要的人物便是秦玅观。
骑兵速度远快于步军,不必多想,这些骑兵如若偷袭成功,已经在路上的丹帐步军必然发起进攻。到时候凉州城的丹帐守军与之呼喝,绕过城池继续攻城拔寨的齐军便有被包围的风险。
到时候几方丹帐人交汇一处,一齐向前锋营发起进攻,已经分拨出不少兵力的秦玅观就危险了。
唐笙本可以接应到方箬就率军撤离前线,正是因为想到了这层才决定进行阻击。
“也是正巧叫我遇上了。”唐笙笑容淡了,神情冷肃,“斥候已去禀报陛下了。我带的也是精锐,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她郑重的拉下方箬的掌心,衣角擦过方箬的灰袍。
“十九!”方箬叫住她。
唐笙的脚步顿了顿。
“照着丹帐的惯例,骑兵遇险步军就要压上来了。人数绝不会少。”方箬焦躁地拽动颈间沾染血渍的布条,“你有主帐调度之能,但破阵,以少挡多之能,暂不如我。”
“我不走。”方箬大致扫了几眼,就知道了唐笙带来的人马,“这五千人得交给我指挥。”
唐笙没有否认她的话。
箭雨破风,侧翼包抄的重骑扑了上去,玄甲组成的队伍像一柄利剑直插敌军腰腹,将丹帐骑兵撕成了两段。
轻骑尚在冲锋,方箬立起拇指,屈起一只眼,估量着距离。
重新睁眼时,军令也随之下达。
“放铳!”
点点光火从铳口喷出,划破暗夜,灰白色的烟雾弥散在空中,鼻腔满是火药味。丹帐人被伤马掀翻,双脚卡在马蹬之中硬生生被拖拽踩踏至死,有些死在马上,半身叠出个困难的弧度。
马群刹那间,盾兵支起肩膀抵,刀枪亮出,戳伤结实血肉。
*
唐笙走后秦玅观一直没睡着。
她披衣走进唐笙的儤值帐,翻了翻她压下的那些奏报,指尖一顿。
层叠的奏报下压着不少纸笺。秦玅观摸出来细瞧,认出了这些是唐笙抄下的重要消息。最下边的那份字迹最为工整,执笔人书着正楷,像是孩童习字那般,横折钩划笔笔到位。
秦玅观从最底下的看起,一直瞧到唐笙将正楷变成行书,最后变为草书。
翻到中间时,这些纸笺里混入了一张她的手书调令存本。唐小王八竟悄悄模仿起她的字迹了,但自个那套软趴趴的写法还是没能完全改,只是有些笔画像她。
秦玅观唇线绷紧了些,掩住了笑意。不得不说,办公办多了还是有用的,唐笙如今的字,已经跟丑不沾边了。
她坐上了唐笙的位置,摸出了张空纸,提起唐笙握过的笔蘸满墨,一笔一划地写起了楷书。
这回她写的还是《休洗红》,小王八今日的反应又叫她想起这首诗了。放了外缺确实叫唐笙成长了不少,但心里也越练越野了,总想着建功立业为君分忧,向她请了不知道多少回战。秦玅观真真想勾着她的衣领,在她心口画圈,告诉她“封侯早归来,莫做弦上箭”。
一帖供唐笙临摹的字刚写完,传令官便领着斥候入内了。
秦玅观手心凉了,忽觉得身上有些冷。
“陛下!”斥候跪地抱拳,“唐大人报,接引方总兵时遇敌轻骑,唐大人说,丹帐人极有可能是今夜突袭前营官兵,先率兵挡住这支轻骑兵了!”
秦玅观的手臂枕在圈椅上,指节攥住了枕木。
“叫两翼步军压上去,今夜别睡了,继续进攻凉州城。绕过凉州的鹄山营同浩德营绕至凉州城边,协同攻城。”
“陛下,大纛要后撤百里吗?”
值夜兵官话说得内敛,大纛即是皇帝的代称,他在问,秦玅观是否需要后撤百里回到主营确保安全。
“撤什么撤,压上去。”秦玅观冷冷道,“告诉王望,朕天亮前就要登上凉州城楼。”
帐中兵官纷纷抬头。
秦玅观叩响书案:“不必节省火药了,通通抛出去!”
她收拢好氅衣,出帐眺望,目之所及仍是一片漆黑。
“折柳至腰庄卫一线筑好壕沟,严防敌人侧翼突袭。”
“将军寨同关庄各驻防两千人。”
“发令给大营,叫方维宁收束防线,迁移五十里。”
“大营再调两万人来,急行军。”
……
秦玅观连发数条诏令,唇瓣开合间谋划好了蕃西的粗略布防。兵官们一一记下,遣人传调。
“禁军再拨出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增援唐笙。”秦玅观继续道。
“陛下,那您呢?”禁军将领惊诧道。
禁军本就是直属于皇帝的精锐,在京师与蕃西分兵后,秦玅观手上能调度的精锐不过一万多人,如今半数拨给了唐笙,这于皇帝而言是非常凶险的。
“传令。”秦玅观的语调低了几分,透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禁军将领不敢再言,当即录下开始调度。
“陛下……”方十一从暗处走了出来,眉宇间满是忧色,“丹帐兵力未知,您贸然调走身边精锐,万一他们长驱直入,直奔大帐呢?”
“穷寇发狂,你们竟抵不住,要叫朕为敌军所虏么。”秦玅观反问。
十一垂眸。
陛下这话就是将安危全部交给上下将士了,绝不后撤一步。
十一的余光里,秦玅观向前营主帐走了几步,旋即又退回了儤值帐,带出了唐笙未批完的文书。
回帐后,她只是添了厚衣,连罩甲也不准备更换。明眼人都能瞧出陛下这是准备坐镇主帐,哪里都不去了。
她这样气定神闲,浮躁的军营不久便定下了心,一切都照常运转,只有各处传来的军报在不断堆积。
天蒙蒙亮时,身背三角旗,腰捆干粮的传信兵举着辽东来的军报策马进入辕门。
“辽东八百里加急!”方十一举着扁匣入帐。
秦玅观拆了扁匣,撕开信封,瞧清了方清露的字迹,读着读着,眼前就只剩下了四个字——瓦格入套。
“好。”秦玅观凝重的神情有所松动。
她提笔批复了奏报,交给方十一:“找手脚敏捷的早些送去,同发八百里加急。”
“谨遵圣命!”
方十一一句话又勾起了唐笙夜里离去时的场景,秦玅观不由得蹙眉。
“前线的战报来了么。”她问。
“回陛下话,一个时辰前来过了,您已批复发出了。”方十一答。
秦玅观展臂,挥开两侧帐帘,想为她开帐的下人纷纷垂下伸了一半的手臂。
冷风铺面,日出前的寒气浸入骨髓,激得人牙关打颤。
远处有隆隆的声响,天际偶尔闪出些火光。唐笙离去的西北方向却安静得出奇。
秦玅观的心愈发烦躁了。
她摔下帐帘,丢下诏令,转身就走。
“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