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第212章
唐笙的躯体忽然变得很轻, 轻到她足尖轻轻点地便能飘起。
轻捷不过片刻,她的身躯又变得很重,重到她快要走不动道了。
灰蒙蒙的浓雾中, 秦玅观和一众随从的身影全都消失了。
唐笙虽不知为何会到此处,但还是凭着沙场上练出的胆量, 拔刀警惕。
“别躲了, 我瞧见你了!”
唐笙死死盯着浓雾中的黑影,吼出了声。
那道模糊的身影近了,逐渐显出轮廓,唐笙忽觉眼熟,细思片刻, 才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便是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睡梦中常见的浓雾。
浓雾并未像从前那样同她保持距离。
唐笙眼见着它愈来愈近,心已悬到了极点。
“你是谁?!”唐笙呵斥道,“报上名来!”
黑色的轮廓逐渐明晰,唐笙看到了身着大袖衫的身影。
浓雾渐渐散去, 那张眉宇间与她相似的脸浮现出来。
她比唐笙身量矮些,比起唐笙的健气, 气质更显温润儒雅。
她明明没有说话, 但唐笙心中的那道名字已呼之欲出。
“唐简。”唐笙无声道。
“许久未见。”唐简润朗朗的声调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可还安好。”
不知为何,唐笙听着这声调,心绪平和了许多。
唐简的指尖点上她的佩刀, 利刃便化作泡影消散了。
见着真切的“人”,有些问题便无需解释了。
“我, 我是死了吗,才能看见你?”唐笙忽觉怯懦。
唐简不语, 敛眸瞧着身侧。唐笙追随她的目光,发现身前不知何时已摆出了一张石桌。
“你很聪慧。”唐简为她完斟茶,双腕落于膝头,月白色的宽袖拖曳在地,却不染一丝尘埃。
“依照既定的命缘,陛下便是因此战溃败,气急攻心,咯血而亡。”唐简缓缓道,“上一世,陛下重病缠身,未曾御驾亲征,许多事,皆是心有意而力不足。”
唐笙的心纠作一团,听着“亡”字,便难以喘息。
良久她问:“这一仗,我胜了?”
唐简莞尔,隔着白蒙蒙的茶气摊开掌心,请她用茶。
“胜了。五千对两万,硬生打赢。”
唐笙终于绽开了笑,如释重负般捧起了唐简为自己斟满的茶烫。
虽然茶汤冒着热气,唐笙指尖却觉察不出烫,鼻子也嗅不出味道。这感觉有些奇妙,唐笙望着那升腾的雾气,有些失神。
“我有一问。”唐笙说。
“且问。”唐简答。
“既然你知晓上一世,也知晓所有进展,为何你不亲自做这个托举起陛下的能臣?”唐笙抬眸,敏锐的视线似是要穿透她。
唐简沉吟片刻,拇指摩挲着弯曲的食指:“再来一世,我仍是唐简,逃不过宿命。”
“所以你指引我来到这个世界,用异世人逆天改命?”唐笙眉心紧蹙。
唐简兀自道:“我试了三回,三回皆输,同世之人,似乎根本抵不了宿命。”
“你的亲妹妹呢,就是那个‘唐笙’?”唐笙比划起最初穿来的身量,她同原本的‘唐笙’比起来,五官有些许不同,身量也高上许多,如今在这里待久了,从前那个“唐笙”已经没有了。
“我不知。”唐简磕着茶盏,垂眸道。
“前几世呢,陛下……她可曾与你相遇?”唐笙有好多问题想问她。
唐简浅笑着摇头,旋即道:“怎么不问你自己呢。”
唐笙沮丧起来,心绪也变得沉闷。
“我大概是死了吧。”她说,“这里和那里,都死了。”
唐简低低道:“你想回去么。”
唐笙抬眸:“回陛下身边吗?”
她眨巴着眼睛,望着眸色平静的唐简,眸中满是期待。
见唐简不语她又道:“她如今寿数是多少,历经了重病那一遭,我都不怎么敢瞧了。你既然说了这仗打胜了,她就该长命百岁了吧?”
唐简对上她期待的目光,眼底似有光点烁动。
“本该长命百岁,可我没能下好调令,出了些意外。”
“什么意外?”唐笙追问。
唐简只是摇头。
她点了点仍冒着白雾的茶汤,低低道:“你快用罢。”
“你原先说好的,她能长命百岁就放我回去,你现在说她不能长命百岁了,这是什么意思?”唐笙急了,语调凶了些。
唐简仍是不答,沉默良久,只道:“在此处,你寿数将尽,此刻喝下这盏茶汤,你才能活着回到原世。”
她本不想告诉唐笙这些话,使得她放弃生的机会。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还是令她心软了。
“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喝,继续赖在这里,就要死了?”
“这是你命中大劫,熬不过去了。”唐简答,“此刻回头,你能回到猝死前夜,好好休息一番,就能活下来。”
唐笙的脑袋嗡了声,望着那盏茶汤,半身僵直。
“你还要回到她身边么。”唐简循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她隐忍的泪光。
缓了许久,唐笙问:
“她是因我死去,寿数骤减吗?”
唐简微微颔首。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唐笙带着哭腔道,“她是圣君,明明该长命百岁的——”
“你这茶汤能叫她忘了我吗?你给她喝,好不好?”
唐简偏首,不忍再瞧她的眼眸。唐笙卑微恳求,最终没能换来她一句承诺。
石桌上摆着的香炉烟尘快要散尽了,唐简轻叹息。
“就要结束了。”
“你确定要留下么?”
唐笙眼泪滑落,望着茶盏久久不语。
雾气愈发浓重了,渐渐的,她快看不清唐简的身影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又陷入了一片灰蒙。
唐笙头晕目眩,所有的思绪好似都要被抽离了。一开始她还记得唐简的面容,晕眩感愈发浓重时,她记在脑海中的声音也消失了。
眼前又一团光晕轻轻摇曳。
唐笙循着光,拼命拨开雾气,好似溺水的人拼命游上岸。
她睁开眼,看到了书案上燃烧的油灯,好似从睡梦中苏醒。
睁眼的那一瞬,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唐笙的眼皮很重,连偏首都觉得困难,只有指尖还能挪动,指腹触碰到了秦玅观的手背。
跪伏在榻边的秦玅观感受到手背白布带来的粗粝质感,倏地睁开了眼睛。
“阿笙?”她轻唤,泛着光晕的眼睛写满了惊喜。
唐笙唇瓣翕动,吐出点细微的声音。秦玅观跪起身,贴近了去听。
唐笙在唤她陛下,可是因为元气大伤,吐字很难清晰。
“我叫御医来,你等等。”
觉察到唐笙不愿松开她的收,秦玅观贴着她的面颊,温柔道:“我不走,只是去取水……”
唐笙愈是这样,秦玅观的心愈是疼痛。
随驾御医的话萦绕在耳畔,她们都说,唐笙很难醒来了。但秦玅观不信,她守了两个昼夜,终于守到她睁开了眼睛。
随着她的传召,随驾御医齐聚一堂,望闻观切了好几番,紧蹙的眉心还是没能舒展开。
秦玅观的视线扫了过来,众人垂眸,根本不敢答话。
那丹帐长刀近乎要穿开了唐笙的心口,链锤击打带来的内伤根本无从医治。
眼下这个条件,就是用尽整个蕃西的药材也是无法医治的。
御医们想告诉秦玅观,这是回光返照,又怕掉了脑袋,一个个沉默不语。
“执一道长还有多久才到?”秦玅观搁下茶窠,回首道。
“回陛下话,信使已派出三日了,照理说,最快一旬,执一道长就能到凉州了。”御医胆战心惊道。
“一旬?”秦玅观托着杯盏转身,语调里的冷厉已藏不住了。
“一……”
“七日。”秦玅观打断御医的话,“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七日内必须请来执一道长。”
侍从同御医们哆哆嗦嗦地应下了。
“滚。”秦玅观阔步走向床榻,“都滚。”
众人收拾好散落的褡裢,连滚带爬地出了内室,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门。
秦玅观不敢托唐笙起身,只是将小臂垫在唐笙颈间,抬高了些,喂给了她一些水。
唐笙语调高了些,说话声依旧沙哑。
“我……伤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