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秦玅观脑袋一歪,直接翻到了她怀里。
“我衣裳还没穿完呢。”唐笙幽幽道,“好歹让我梳洗下吧……”
秦玅观窝在她心口,有气无力道:“擦拭过了,盖着被呢,你还要跟我计较这个么。”
唐笙:“……”
她顺手将秦玅观身上滑落的折子搁到一旁,将人抱在怀里哄着睡觉。
秦玅观这人一旦白日里睡多了必然会头痛,头痛了必然会睡不醒,眼下这情形就是又头痛又睡不醒了。
安静趴了片刻,秦玅观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开了眼睛。
唐笙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跟着紧了紧。
“怎么了?”
“忘事了。”
秦玅观掀被,从唐笙身上翻了过去,唐笙手忙脚乱地拽回被衾遮挡自己,生怕哪里冒出个宫娥。
“都下去了。”秦玅观穿好木屐,回首道,“我没叫人侍奉。”
唐笙放心了,趴在榻边问话:“忘什么事了?”
“沈长卿的诏旨还未写完,朕想叫她领了户部的差事,简着内阁辅臣的位置同陈栖白一同辅佐朝政。”
“我没记错的话,她们好像是师生?”
“说是有过几面之缘。沈长卿回京后便一直告病,还未同陈栖白碰面。”
唐笙支起下巴,瞧着她更衣:“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是佳话。”秦玅观见不得她这般懒散闲适,探出一双手就要拉她起来陪自己处理政务,“朕都起身了,怎么面皮还躺着呢?”
唐笙滚进了还带着秦玅观体温的那侧赖了进去,死活不肯爬起身。
“我出力多,还不让我多睡会么?”
秦玅观不服往上拉了拉人:“说得像朕没出力似的。”
唐笙缩进了被褥中,又团成了个一动不动的王八。
秦玅观气得牙痒痒,但又奈何不了她,只得兀自绕过了屏风前去理政了。
一封诏书写完,身后多出了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秦玅观假装不知晓,唐笙又蹑手蹑脚地凑近,鬓角的发扫着她的耳畔。
秦玅观忽然靠上五屏椅用笔尾扫着她的下巴,唐笙被抓了个正着心虚地刮了刮鼻梁。正欲说话,却见阴影处闪出道身影,飞一般蹿了出去,吓得唐笙忙同秦玅观隔开了距离。
没见过这世面的小宫娥临走前还帮她们带上了门,听着阖门声的唐笙更害臊了。
“不是说没人么?!”
“里间没人。”
唐笙无语,用眼睛诉说委屈,秦玅观只得啄了两下她的面颊以示安慰。
秦玅观轻叹息,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我想着,从泰华山回来后也得给你个封赏。”
“不是封赏过了么?”唐笙凑近了她,挑了御书案上的糕点咬了两口。
秦玅观恨她是根木头,竟没听出她的心里话,只得再次试探:
“林朝洛和二娘的合婚帖你收着了么?”
“收着了,她们要请陛下当证婚人,我也知晓。”
秦玅观等待了片刻,没听着她的下句话,出手轻揪她的耳垂。
“我们呢?”
唐笙手中的糕点捏扁了,人也有点儿傻眼了。
秦玅观抵着牙槽重复了遍。
“我们呢?”
“您是想从泰华山回来后就——”她心跳得厉害有些不敢说出“大婚”这两个字了。
秦玅观重重颔首,咬重了字音:
“敢问唐大人意下如何?”
唐笙手上的糕点更扁了,唇瓣也绷紧了些,眼底光点烁动,像是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了。
“您要封我为后么?”
秦玅观恨铁不成钢道:“朕不是在问你么。”
女帝封后亦是这世上头一遭的新鲜事,若是遵照寻常典制,便是将人限在了后宫中,秦玅观不想唐笙只能对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所以就要创设一套全新的规制,既要提防身后事,又要顾及真挚的情谊。
这些话在她心中积淀了太久了,林朝洛同方清露的合婚是她点头的,今日见着唐笙这般躲闪宫娥那种向天下昭告心爱之人的身份的心思再一次疯狂滋长。
所以她一定要问清唐笙的想法。
唐笙思忖了许久,终是摇了摇头。秦玅观见状反倒释怀似乎笑了。
“我坚持至今是抱定了与陛下相同的信念。朝野内外提起唐笙惦念的都是行新政立军功,是陛下亲自培土的臂膀,是陛下树立的表率。”
“我不想史官工笔,将那些功绩那些执着都以封后划归为最后的奖赏,将陛下倾尽的心血归纳为一个‘情’字。”
秦玅观捧着她的面颊,笑意更深了:“我都明白。”
“我不要成为你的帝后。”唐笙哽咽了声,“我要天下女子眼底都有望不尽的野心。”
第236章
暮春至初夏的这个月是最适宜出行。
齐朝开国百年, 泰华山封禅的唯有武宗和秦玅观了。秦玅观在朝臣的拥护下北巡,一为巡查边境震慑臣服邦国,二为宣扬皇威巩固大位。
京中有皇太女与弘安公主坐阵, 沈长卿同陈栖白引内阁与六部辅政,秦玅观还算能放得下心来。
她在巡幸途中访查民情, 一路也顺手做了好些利国利民的事, 所到之处百姓携家带口主动跪迎,提下的字、下过的榻、访过的山水都成了名胜之地。
皇帝为了避免劳民伤财,并未划定去哪所城池下榻,皇帝近臣又个顶个的最严,官员无法提前预备也使百姓免去了修建行宫的劳役之苦。
不过远在辽东的夏知府和孙参将却是个例外, 她们接着了诏令,她们治下离泰华山近陛下必然来巡幸,因而忙得快要脚不沾地了。
是日,孙匠打马出城,忽遇着一队人跪迎拦路, 领队的几个还有些眼熟。
她勒紧了马缰,以为这些日有什么要紧的要呈报, 却听得这行人高喝着要为她立什么牌坊, 赞颂她贤良守节。她这才认出了牵头的是从前想占她铁匠铺的亡夫亲属,当即大手一挥叫亲兵将人抓了个七七八八投进了大狱。
三老不解,为他们鸣冤,孙匠一甩马鞭, 扶着革带压着宝剑走近,吓得小老儿须发都在颤抖。
“休想用几块破石头来攀本官的亲。”孙匠看向围观百姓, “本官不结亲是因为这世上没男人配的上本官,你们有多远滚多远, 再敢闹这些,一并投入大狱!”
小老儿抖如筛糠,磕头不止。人群骚动起来,有人面上一阵清一阵白,有人高声应和为孙大人拍手叫好。
“立牌坊算个啥,真要有心就立生祠,就上表同陛下赞颂!”
“就是,立生祠,上表陛下!”
人群中的女声一阵盖过一阵,孙匠捏着马鞭扬手,高声道:“肃静!”
百姓的声音矮了下去,孙匠对三老说:“听见了么!”
“听见了,听见了!”三老忙不迭地应下。
她翻身上马,马蹄溅起的烟尘溅满了这些个乡老的面颊。
快行出城的孙匠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再次勒紧缰绳。
“移风易俗。”她念叨着邸报里的话,“陛下说要移风易俗。”
“来人!跟夏知府吱下声,本官今日就要带人将各处的贞节坊全推了!再调一营兵来!”
谁人都知晓辽东的宽州城的两位主官有皇帝近臣撑腰,宽州的移风易俗很快得到了各处响应,孙匠牵头,挥动亲自铸造的大锤,三两下打断了牌坊和石碑,百姓纷纷响应,推倒了一处又一处的牌坊,将这些表面赞颂实则啖人血肉的东西砸了个粉碎。
消息传到了在泰华山旧日行宫歇脚的秦玅观那,她拨着念珠,唇畔扬起了一抹笑意。
抱着十二旒冕的唐笙凑上前来观望,秦玅观索性摊开折子与她同看。
“孙匠说得不错嘛,以后就立生祠,谁再提用牌坊作为奖赏全都革了下狱。”
“是这个理。”
秦玅观收了念珠,食指点了点额角。唐笙会意,端端正正地给她戴上了旒冕。
珠帘碰撞,声响细碎。
皇帝一起身,周遭人纷纷垂下了眼眸。
群臣随大纛行进,登上了巍峨的泰华山,华盖与旌旗从山顶的祭坛开始蔓延至山脚,铺开了长长的封禅之路。
祭坛之上,玉器、五谷、牲畜、丝绸排列齐整,石泥金绳封住的诏书奉于中央。
从祭坛上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峦蛰伏与白雾之中,像是巨大的龙脊。
幡柴扬起的白烟直冲云霄,秦玅观凝望着,心绪久久不能宁静。
自庆熙年间执掌朝政到册封皇太女正式拥有治国者的资格,这条路她蛰伏了整整十年,从庆熙十二至崇宁六年,这十多年来她遍尝苦与痛,血与泪,如今也算有了定论。
封禅者即是天命所归的正统,忤逆崇宁即为逆天而行,立于泰华之巅的她便是沟通天地的亿兆生民之主。
群臣高喝万岁,万人沿山叩拜。
下山时仪驾总与她隔开了距离,唯有唐笙陪侍在侧,秦玅观行至山腰时方才乘辇。
仪驾隐于漫山遍野的彩缎与山花之中。
头戴粱冠的唐笙与同僚协行,方十八走得气喘吁吁,擦着汗道:“陛下这身子是真的大好了,走了这么久才乘辇。”
十二应答,语调中略带调笑:“也不看是谁调养的,是吧十九!”
被点到名的唐笙莞尔,抱着笏板走得更有劲了。
“十九,陛下有说下边往哪去么?还微服私访么?”
唐笙望着长长的石阶思忖了片刻才道:“说是要体察民情的,至于去哪,不知晓。”
“陛下在潜邸时偶尔会去茶馆听听说书,这回出来这么久也该去瞧瞧了。”方二娘提袍赶上唐笙,埋怨道,“这朝服太繁复了,还是窄袖袍穿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