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秦玅观表面只是小力度地处置了晋阳王和楚王,实际是处置了这两脉几十甚至上百的宗亲,大大减轻了地方的供养负担,也全了自己的仁圣之名。
唐笙抵着后牙槽,啧了声,实在是觉得秦玅观这女人既强得可怕,又腹黑得可怕。
“不过,我实在不解。”十八剥着落花生,捻碎了皮,“陛下从未说过要立二公主为嗣君的话,为何还替太后圆了谎。”
“不然呢!”方十二给了正吹皮的十八一记爆栗,飘舞的花生皮扑了唐笙一脸。
方十二继续道:“你见过哪个皇帝惩处太后的?”
方十八挠头,憨笑着帮唐笙拍去衣领上的花生皮:“也是哦。”
唐笙拍开了她的爪子:“我觉得不止这点。”
二娘应声:“正是。”
唐笙同她相视一笑,方二娘道:“小十九说吧。”
“朝政上从没有什么永远的朋友和永远的敌人。”唐笙抿唇一笑,眼眸明亮,“陛下这是团结所有能巩固皇权的力量。”
“太后要扶二公主登位肯定是要坚定维护陛下继位的礼议的。”方二娘接了话茬,继续道,“圆了太后的谎,既拉拢了太后,又全了孝悌纲常。再说了,空口说的几句话也不能全然当真,等到陛下真想立储了,再下诏书也不迟。”
唐笙屈指抵着鼻尖,藏住自己唇角,但明媚的眉眼还是能让人看出她在忍笑。
“还有什么,你说呀——”十八抵了抵唐笙的肩膀。
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要我说呀,陛下可真是一肚子——”
剩下的两个字她没说,但是众人都明白了。
“这是又拉太后替陛下分担朝臣的唾沫星子呢。”唐笙强压着嘴角,“太后到底是先帝皇后,亦是皇室长辈,在储位废立上话音很重。你们猜,那些老头子会不会缠着太后说理?”
女卫们一阵哄笑。
“不过说起来,小十九的伤恢复得怎样了。”方二娘贴近她,顺势就要凑到唐笙胸口看一看。
唐笙嘶了声,假装二娘碰到了自己的伤口,二娘果然躲去远处了。
“十八教过我抗打之术,他们拷打我,我便用了。”唐笙灿烂一笑,“无碍的。”
话虽这样说,但众人还是记得唐笙撑地吐血时的场景的。
下手那样重,十九又怎么会无碍呢。
“六娘恢复得怎样?”唐笙问。
“我好得很。”吊着胳膊的六娘道,“说起来,我还当了一天皇帝呢。”
女卫们又是一阵哄笑。
唐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容忽然僵住。
“那个海陵王叫什么来着?”
“这个要翻玉牒才知晓吧。”十二娘道,“我只知道他是文宗皇帝幼子所诞,你问这个作甚?”
唐笙答:“就是好奇。”
女卫们又挤在唐笙榻边说了些玩笑话。
风挡忽动,脚步声响起,不多久方姑姑已至内堂。
她含笑道:“元日了,陛下叫我来赐馈岁荷包了。”
女卫们正色跪接,唐笙亦收到了一方荷包。
荷包上绣着海水云崖纹,里边盛着金银元宝各五个。
方姑姑又唤了二娘出来,说是有圣命。
她们走后,唐笙打开荷包,两眼发了直。
“发了!”抬眸,欣喜地看向姐姐们。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方箬嘴里依旧吐不出什么好话,“陛下每年都会赐荷包给近臣的。”
唐笙眨眼,谨慎道:“这能花吗?”
“当然能花了!”十二娘笑呵呵道,“十九终于不用四处借银过日了。”
唐笙大手一挥,当即还清了债,但女卫们只收了个零头。
荷包里还剩五大锭金子,唐笙睡觉都要将荷包放在枕下,时不时地摸一摸。
*
偌大的宣室殿内,秦玅观正倚着圆枕烤着炭火。
方二娘进来时,殿内只有她一人。
“来了。”秦玅观免了她的行礼,赐了坐。
秦玅观握笔,手心托着什么,敛眸书写。
其间方二娘目不斜视,静待陛下发话。
“过来。”不知过了多久,秦玅观搁笔,握着牙牌递给了她。
方二娘跪倒在秦玅观脚边,举着双手恭敬接下。
这是朝臣辨识身份用的牙牌,方二娘凑近了些,看清了上边未干的字迹:
文-京兆府尹-方清露
“陛下——”方二娘眸光烁动,嘴唇翕动。
“打住。”秦玅观叹息,良久才道,“朕身边护卫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
“可是——”
“文武双全,何必守在朕身边当个护卫呢。”秦玅观倾身,拍了拍她的臂膀,“男人们常说‘大丈夫居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这话对女子而言,也是一样。”
“此次平叛,你立有大功,这个位置,是你自己争来的。”
“你是朕带出来的,如今也该出师了。干出实绩,替朕堵住那些唱衰女子为政者的悠悠之口。”
方二娘,眼含热泪,重重地嗯了声。
“过完年,就去赴任吧。”秦玅观浅笑,“你们十八人,以后都将是朕的臂膀。”
方二娘带着哭腔的鼻音听着有些委屈:“那十九呢?”
秦玅观拢着念珠,忽觉好笑:“唐笙她到底是年幼些,虽有些许才谋,但她极少流露出野心。”
“朕有意提拔,她仍是束手束脚,不敢表露。”
“十九看似胆小,但也只是保命之策。”方二娘指着额,哽咽道,“实则耳聪目明,这里灵光得很。”
秦玅观平视升起的袅袅烟香,淡淡道:
“太过聪明,便会看得太透,看得太透彻了反而没有野心。”
“朕不喜用这样的人。”
第34章
今夜秦玅观需要守岁。
方二娘退下后, 距离新元的子正只差一个时辰了。
不久,秦玅观摆驾东暖阁。
躺了半日的唐笙打帘出来,撞见了一院的侍从。
云霞和海曙也在队列里, 唐笙凑近了些许,立在她们身边, 好奇道:
“大晚上的, 这是怎么了?”
“医官大人,今儿是除夕,陛下也得守岁的。”云霞调笑她道,“不是升了官就不食人间烟火了吧。”
“不是不是。”唐笙讪笑,“守岁得到东暖阁吗?”
海曙揪着唐笙的衣袖, 将唐笙拽进队伍中来:“你往里头立些,待会陛下一出来,就跟着我们说吉祥话,动静越大越好。”
唐笙敏锐地嗅到了海曙话里的提点,猜测道:“可是有赏?”
海曙颔首。
一听有赏, 唐笙便不准备再睡了,而是整理整理衣袍, 精神抖擞地立在队列中。
方姑姑出来给秦玅观换茶, 一眼便看到了鹤立鸡群的唐笙。
她端着茶盏走近,狐疑道:“你不去养伤么?”
唐笙摇头,方汀一下便明白了。
“你呀——”方姑姑扬着笑,摇着头走远了。
距离子正不到半刻钟了, 东暖阁灯火通明。明窗上印下一道清癯的身影。
等候的宫娥太监们纷纷踮起脚尖观望,唐笙身量高, 但也忍不住随着人潮倾身。
暖阁内,秦玅观倚着暖坑落座, 面前摆着金瓯永固杯和一壶屠苏酒。
红墙琉璃瓦外,寻常百姓家已燃起了爆竹,声响随着夜风飘来禁宫。
唐笙抬眸,看到了天际漫天绽放的烟花。
静待着的某个瞬间,爆竹声突起,烟花密集绽放。
明窗边的人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偏首来望。
唐笙笑着回眸,却被窗边漂亮的剪影攫去了视线。
暖阁内外皆是她的仆从,数不清的人陪着她守夜,可她独坐明窗下的身影又分外孤寂。新岁的喧嚣和热闹的年味似乎都与她无关,没有一丝烟火气能飘进她的心底。
唐笙望着她垂下首去,就着玉烛长调台燃起灯火。
微弱的光圈慢慢晕染开,映亮了她的侧颜。
秦玅观提笔,在寓意吉祥的香炉上熏了片刻,终于在纸笺书写下了新年祈愿。
笔尖滑动,秦玅观书写得郑重而缓慢:
一愿,政通人和,百姓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