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徕一
明明跨年那天的海洋乐园和公交车,在她心里已是安静又喧嚣的、足够完美的告别了。
真到了这一天,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原来告别这件事,是永远不可能准备好的。
吃下去的汉堡肉堵在嗓子眼,要靠不能加热的冰牛奶才能送下去。
下了晚自习,大家都已被两天联考折磨得不轻,没有了豌豆的射手一样蔫头搭脑走出教室。
陶曼思捶着自己后腰:“今晚无论如何要早点睡了。”
“染染?”
“染染?”
直到陶曼思搡了下她胳膊:“你看什么呢?”
“嗯?没有啊。”
陶曼思顺着她视线往左前方望了眼,的确什么都没有。
其实闻染看到许汐言的背影了。
跟她们离得很远,所以陶曼思没看到。
闻染万万没想到许汐言会留下来上晚自习,还留到了最后一刻。
一路尾随许汐言走到车棚,闻染和陶曼思各自推出自己的车。
明明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的。
明明觉得走到车棚的这一路,已算是额外的犒赏了的。
可闻染忽然跨上自行车,对陶曼思匆匆说了句:“我想起来有点急事要先走。”
猛一下踩着脚踏板离去。
陶曼思又被她吓了一跳。
总觉得好友最近有点怪怪的,可又完全说不出是哪儿怪。
许汐言比闻染先一步离开,所以要很用力的蹬车才能跟上她。
闻染觉得自己好像个变态跟踪狂。
她都说不清自己在干什么,也许,她就是想像那天跑去找旋转木马的工作人员一样,用尽全力的为许汐言再跑一次。
骑自行车也是一种“跑”。
许汐言那一双长腿骑得飞快,她的普通脚踏车哪里跟得上许汐言的专业山地车,必须用尽全力的去跟。
越过路边的奶茶店花店小超市。
越过下晚自习的学生和晚归的上班族。
越过红灯绿灯又变红灯的交通标志灯。
越过要和夜晚的云一较高下的人行天桥。
闻染渐渐乏力,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和用力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轧过块小石子车头一震,掌着车把的双手都微微有些发麻。
闻染心里想着,既然许汐言和外公外婆同住,她家境那样好,应该是栋很奢侈的别墅吧。
所以当许汐言在一幢独栋公寓楼前刹车时,她猝不及防,车头往前冲的幅度几乎要让许汐言看到她。
赶紧捏住刹车。
许汐言跨下山地车,推着往公寓楼里走去。
其实这公寓楼是海城的网红,以建筑外观时尚和物业完善而闻名,很适合单身奢阔的年轻人。
许汐言不可能和她外公外婆同住在这里。
那么,许汐言来海城后一直是一个人住?
为什么?
闻染想起那次钢琴比赛时,许汐言痛经,柏惠珍很热情的叫许汐言跟她回家,许汐言还真的跟她回去了。
后来因着舅舅的误解,闻染让柏惠珍不要再对许汐言过度热情。
现在想来无限后悔。
是不是让柏惠珍多叫许汐言回家吃两顿饭比较好?
是不是让柏惠珍跟许汐言多聊两句天比较好?
她当然没任何资格给予许汐言“同情”这种东西,许汐言也不需要。
可是。可是。
闻染单脚撑在地上,双手掌着车把,胸腔里是未喘匀的气,仰头望着那栋高耸入云的公寓楼。
有些亮着灯,有些没有,稀稀疏疏的似城市夜空里的星,很寥落。
闻染一直仰头看着。
直到“啪”一声。
她不可能听到任何声音的,可她耳畔就是传来这样的碎响,看着二十六楼窗口的灯光亮起,她知道了,许汐言住二十六楼。
那样倏然亮起的光不足以驱散整片夜色的黑暗,那是闻染第一次想:像许汐言这样的人,也会寂寞吗?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守在这里。
仰得脖子都酸掉。
如果更早一点发现的话。
会不会更有勇气一点,跟许汐言多说两句话。
会不会更有魄力一点,让自己那么多难以言传的喜欢,至少化为有形的温暖。
闻染掏出手机。
通讯录里“雨滴”形状的背后,藏的便是许汐言的号码。
那样黑暗里近乎显得飘摇的一盏灯,让她很有冲动拨一通电话过去:
“许汐言,我喜欢你。”这是七个字。
七个字能改变什么。
在学校里无数擦肩而过的时光。
在眼眶里盛放不下的那么多那么多的背影。
在学校琴房那首缺失一个音符的《月光奏鸣曲》。
还有,你明早踏上飞机后,就要一路展翅的人生路。
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我至少想让你知道,在你也许会觉得寂寞的人生这阶段里,有一个人,安静的、无望的、可是倾尽自己全力的,用整个青春喜欢过你。
闻染撑稳了自行车,放开车把,呵了呵自己被夜风吹得发凉的手指,在信息框里打字:
【许汐言,我喜欢你。】
然后,又一个字又一个字的删掉了。
******
闻染骑车离开了许汐言的楼下。
几乎迷路,要把手机掏出来搜索,才找到回家的方向。
路上接到柏女士的电话:“你怎么还没回来?”
“这就回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担心死了你晓得伐?”
“没有去哪里。”
“那到底是去哪里了?”
闻染叹了口气:“回来再说。”
骑回家的一路几近脱力。
走进那栋红砖墙的小楼时,柏女士掌着门在等她,拧着眉:“你这小囡……”
看起来劈头盖脸就准备一顿训。
看到闻染的脸,又愣了下,收声,跟着闻染走进去,拖鞋声啪嗒啪嗒的:“你哭过啦?”
闻染在餐桌边放下书包,舅舅从报纸间掀起眼皮瞧她一眼。
闻染:“谁哭了。”
“那你鼻头怎么红红的啦。”
“外面风很冷呀,吹的吧。”
“那你联考考得不好我也不会怪你的啦,联考分数又没那么重要,不要哭也不要乱跑呀。”
“都说没有哭啦。”
“喔唷,我去把夜宵再给你热一热啦,受了寒气要吃暖一点的呀。”柏女士匆匆往厨房走去。
闻染坐在餐桌边,垂眸盯着自己的指甲盖。
柏惠珍把一碗姜汁汤圆端出来:“你说巧不巧,我今天刚好煮了姜汁,你都要喝掉的喔。”
经过这一闹,柏女士总算没再追问她刚才去哪了。
闻染按照老习惯,洗了澡,坐到写字桌前写完了今天的卷子,钻进开了电热毯的被窝。
身上姜汁发出的热意未褪,渐渐有些出汗。
其实刚刚回家的路上,她真没哭。
是想哭的。
可骑车带起夜晚的风太寒凉,好似冻住了所有情绪。
她无比感谢柏女士的那碗姜汁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