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懒眠
或许是因为开店的这段时间不断搬花材和面粉达到了锻炼的效果,又或许是这样在心里喊着的愿望被谁听到了,她最终居然坚持到了扒到岸边才松懈下来。
上岸之后,裴金玉狼狈地反抱住带着她游到岸边筋疲力尽后缓慢松开手,伏在岸边大口大口呼吸的明鹤。
为什么会这样?
她好没用,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什么都没能改变。
裴金玉看着醒过来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天空的明鹤不知所措,踌躇半天还是嘶哑着嗓音开口:“你还好吗?”
肯定不好。
裴金玉没得到回答只是自嘲地笑笑,然后半是疑惑半是茫然地又追问了一句。
“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想活着啊……”
明鹤感受到眼皮上突然出现的有别于冰凉江水的温热水珠,慢慢眨了眨眼,她好像听到了远方救护车鸣笛的声音:“为什么要救我?”
和之前沉浸在水中绝对的寂静不同。
好吵。
吵得让她即使已经昏昏欲睡,却迟迟合不上眼。
但最吵的,应该是面前的哭声。
她眯着眼看向坐在自己前面哭的形象全无的前大小姐现裴总,微微扯了扯嘴角。
“我就是之前穿着小黄鸭玩偶服的人。”
裴金玉说不上因为什么,突然开始爆出了原本打算和自己一起埋进坟墓的秘密。
明鹤是最讨厌谎言的,所以她早就在那一次之后决定永远不再对鹤鹤说谎了。
只是后来实在无法忍耐满溢的思念,才想了个办法穿着根本分辨不出身形和容貌的臃肿玩偶服去远远的看一眼明鹤。
见到之后又生出点贪心,想要听她说说话,才去买了一堆气球,期盼着就算里面的人是她,但这身小黄鸭玩偶装和气球能稍微让她开心一点。
明鹤反应了半天才微微睁大眼睛。
“……是你?”
她缓慢眨了眨眼,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那几次接触,其中不时产生的熟悉感和玩偶装内部的人发出声音的怪异,“原来是你啊。”
怪不得。
“没错,我又骗了你。”裴金玉扯起嘴角笑开,却比哭更难看。
“我也想过不再挣扎,和你一起死在这里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可是我想,死了的话,我就见不到你了呀。”
裴金玉紧盯着明鹤苍白的*脸,眼泪大颗大颗涌出,茫然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却还记得让明鹤躺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想看到你,想和你说话,想要你看着我,”裴金玉慢慢低头贴近她,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所以冒着被你讨厌的风险,也没忍住穿着那个重的要死的蠢玩偶服来见你。”
确实,大小姐平时再注重形象不过了。
明鹤突然抬手摸起她冰凉泪珠落满的脸,专注地凝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你不生气吗?”裴金玉呆呆地看着她久违的笑容,不自觉开口问她。
明鹤浑身都是湿的,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赤裸的脖颈上,肌肤被冷风吹的生理性战栗,她却笑得胸腔不断强烈震颤,声音里掺杂着无法忽视的笑意:“大小姐,你哭的好丑啊。”
她彻底卸力躺倒在本该冷硬的土地上,真正接触之后却发现因为阳光不断的照射,那土壤也变得温暖。
暖和的让她麻木的手脚缓缓恢复知觉,于是她又久违的生出些眷恋。
裴金玉在短暂宕机后听到她说的这话又气又急,一时间恶向胆边生,凑近狠狠咬上她的脸,留下深深的牙印,像在咬一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
大小姐是很狡猾的,一旦察觉到一点点她释放出的可靠近的信号,就会毫不犹豫地得寸进尺。
明鹤看着眼前的裴金玉,就算眼皮变得沉重不断耷拉下来也不想闭眼,她突然有些好奇。
“如果我中途没醒过来,反倒是你因为我而被牵连溺水了怎么办?你一定会很后悔吧。”
裴金玉怒气未消,一双总是精致动人的桃花眼变得更亮,因为刚刚残存的泪光变得更加波光潋滟,盯着人看的时候那叫一个缱绻多情,只是她说的话倒和眼神完全不符。
裴金玉听到明鹤的问题冷笑几声,抹了一把眼角影响视线的泪:“那不叫溺水,叫殉情……后悔?怎么会?你不是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吗?但是就算死了我也会和你绑定在一起!”
不知道这句话又哪里戳中了明鹤稀奇古怪的笑点,裴金玉匪夷所思地看着女人在冒出嫩绿草尖的河岸上笑得蜷缩起来,成了一只弯弯的黑色虾仁。
裴金玉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松了一口气,还好,鹤鹤看起来还很有精神。
但很快,她就发现女人笑着笑着就逐渐没了声音。
明鹤又一次昏迷过去了。
裴金玉强行咽下自己即将涌出喉咙的呜咽,一边努力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喃喃自语着不要死,就算她的胸腔再爱一次有了轻微的起伏也不敢停下来,脑子闪过无数信息。
救护车最快什么时候能到?现在的急救手法有没有变形?按压频率有没有降低?还要再等多久……
突然,耳边真切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裴金玉顺着声音一抬头,果断直起身招手。
救护车停在河岸上面的公路上,因为昏迷不醒的明鹤被台上担架,裴金玉披着医护人员递过来的毛毯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然后等到明鹤再次醒来,看到的就是医院的天花板。
距离她昏迷已经过了大半天。
“已经没有大碍了,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不要急着起来,再躺一会儿吧。”
身边一直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盯着她的裴金玉早就在她睫毛微动时就察觉到了,等到她睁开眼就立刻出声说道。
见明鹤醒来就一直盯着自己看,裴金玉又理直气壮地补充了句:“你要是不想看到我就闭上眼,反正我是不可能走的,再说这也是我的病房!”
明鹤闻言再次打量身处的病房,果然是个双人间,旁边还有一张床,只是看不到躺过的痕迹。
她也没揭穿这所医院明明有单人病房,裴金玉为什么偏偏要和她挤一个双人病房。
“你没事吗?”
明鹤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大概是因为被水呛过,变得沙哑,说话时还有些刺痛。
而这短短的停顿却让裴金玉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倒了杯温水推过去:“我没事,你快喝点水吧,声音难听死了。”
说完她突然呆了一下,因为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导致她放松了警惕,一不小心就按照以前的对话方式说话了。
“……我的意思是,没什么,我也要去休息了。”
裴金玉看着没什么表情的明鹤突然有些泄气,说完便闭上了嘴,语气冷硬的像块冬天河里的石头,眼泪却又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谢谢。”
明鹤突然说了句。
裴金玉背对着她躺在另一张病床上,明明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滚落,哭花了脸,紧紧撇着嘴,语气却还冷淡,很久之后才憋出了句:“……嗯。”
明鹤一抬头,在枕边看到了自己丢掉的那条克莱因蓝的围巾。
“是你帮我找回来的吗?”
“……嗯。”
“谢谢。”
“嗯。”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嗯!”
病房再次恢复一片安静。
明鹤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慢慢闭上眼。
等到第二天就到了可以出院的时候,裴金玉想送明鹤回家,却被她拒绝,那人还勾起嘴角对她说,“没关系,我暂时没有自杀的心情了。”裴金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明鹤的背影消失在医院大门。
有些事只有死过一次才知道。
明鹤慢腾腾围上依旧带着点潮意的克莱因蓝色围巾沿着路边走,围巾竖起来遮住她的下半张脸,突然错觉在其中织物和微末河腥气的味道中嗅到了点咄咄逼人的霸道乌木玫瑰香。
店门口依然挂着休息的牌子,隔壁商店的老板看到她回来打了个招呼。
“诶,明老板终于回来啦?你的店不开,今天来这条街的人都少了哩!之前说的事情办完了吗?”老板热情地塞给她两个刚烤好的红薯,“刚烤好的,来尝尝!”
明鹤接过热腾腾的烤红薯,道了声谢后想了想,也朝她点点头,回答:“嗯,应该已经结束了。”
等到她回到店里,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回到一楼打算吃点东西。
却突然发现玻璃门外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巨大礼盒。
明鹤推开门,看到粘在礼盒顶部的白色便签纸。
上面的纸条是裴金玉的字迹,狂放不羁又锋芒毕露,但和平时张扬的作风不同,这次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生日快乐。
明鹤迎着隔壁商店老板打趣的眼神把夸张的礼物盒搬回店里,然后拆开这个几乎有半个她高的礼物箱子上蝴蝶结系的丑丑的橙色缎带,打开盖子。
那双向来从容冷静的漆黑瞳孔罕见地微微晃动起来。
盒子里是小黄鸭,很多很多个小黄鸭,挤挤巴巴地堆叠在一起,在打开盖子的瞬间,一起朝她露出憨憨的笑。
歪歪扭扭的,有点丑丑的,呆呆的,但她却好像突然审美绝望地坏掉了一样,觉得每一个都可爱的要命。
因为数量太多,明鹤干脆坐在地上一个一个数。
最后数出来一共是一百个。
压在箱子底下的还有一张小纸条:【我每年都要送你一个亲手做的小黄鸭,这些里面除了今年的生日礼物,剩下的是过去欠你的,和未来欠你的。】
【我做了一百个,诅咒你长命百岁。】
最后画了个邪恶小恶魔的简笔画。
明鹤不自觉勾起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
在此时她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门口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她抬头,却看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闪电般窜出去的身影。
一直躲在附近偷偷观察她收到礼物后的反应吗?
明鹤突然站起身,推开门,抬脚追出去。
玻璃门顺着惯性快速闭合,被门窗分割后的阳光碎片从外面落进了一地,在木纹地板上跳起欢乐的踢踏舞,仿佛能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又或者,像是夏天挂在窗边的一串玻璃风铃,被风拂过发出的声音。
明鹤内心深处一直有着被抛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