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的我们 第29章

越程琦低头看了眼明显已经凉了开始凝固的荤菜，抬眸恰敛到少女雀跃期待的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顿饭注定吃不了热的了。

她将碗搁到一旁，沉思片刻，认真道：“我觉得，评价一个女性的标准，不应该是她在情感上取得了怎样的成就，或者受到了怎样的挫折。当然不是说我瞧不起专注于感情生活的人，而是我个人对女孩子的评价标准，更注重在她个人的品格如何，她能做到怎样的事情，这一类上，能懂吗？”

苏叶蹙眉消化了一下，点点头，“似懂非懂。”

越程琦先说了一声抱歉，温声举例：“如果有人觉得，万佳姐家庭破碎，也没有人来“爱”她，男女之情的那种爱，她的人生就是失败的……”

她的例子选得很好，还没等她讲完，苏叶立马打断她，怒气冲冲地说：“去他大爷的，谁敢这样说我砸了他家铺子！都是承过万佳姐恩情的人，我看谁敢这样评价她！”

苏叶忽然想到什么，反问：“是不是真的有人这样说了，是谁？是不是隔壁那个……”

越程琦忙拉下这匹即将脱缰的野兔子，安抚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举个例子，现在你懂了吗？”

火气爆棚的兔子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越程琦：“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关于你的讨厌，那是可以存在的，毕竟伥鬼确实很难让人喜欢。”

“什么鬼？”

“伥（chang）鬼，单人旁一个长，为虎作伥的伥，也就是协助真正的恶人为非作歹的善恶不分的人。”

苏叶点头，怒气值明显低了很多，转而轻轻托着自己的下巴，认真道：“你继续。”

“我不打算纠正你的想法，没必要，等到你后来自然就改过来了。”

毕竟，后来的苏叶才是真正游走在女性独立事业前沿的人，她不是什么伟人，可也确实在力所能及地帮助很多人，毕竟，女孩子要读书才能走出大山，女孩子要工作才能真正独立。

在后来的人生里，伥鬼依然存在，承了她的恩情却仍旧背刺她的，同样不是少数，这是无可避免的，可苏叶不会埋怨，也不会退缩。

她会在开会的时候说——

“只有慢慢做下去，慢慢让更多的人独立，慢慢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拥有个体价值的完整而独立的人，而不是一段关系的附庸，一个家庭的配件，不只是燃气灶旁的围裙，餐桌前的配菜，地板上的拖把，水台旁的抹布，到那时骂我的人自然会少，懂我的人自然会多，而我自己……”

会议室内，为首的人转着手里的笔，一把撩开自己的碎发，漫不经心道：“万客佳的业绩有滑退吗？我的钱变少了吗？”

“既然都没有，那我何必在意那些言论。他们说我是资本家的伪善也好，还是说我是女权舞台上的假面舞者也罢，能咬掉我的一块儿肉吗？能阻止更多的被困在家里的女孩子开始找工作，开始独立的脚步吗？”

“也都做不到。”

“那……”笔的尾端轻轻敲了敲桌面，伴着主人随意地笑，“诸位何必比我还在意，外界对我的评价呢？”

这是越程琦从苏叶这里学到的最为宝贵的东西之一，而她现在，要反过来把这些告诉苏叶。

告诉这个，还有些稚嫩的少女。

她说：“很多伥鬼并不是天生就恶，她们也想挣扎，她们也在挣扎。可就像人的手掌一样……”

越程琦张开手，五指翻飞，“五根手指各有长度，人的思想也各有不同。决定手指长度的因素很单一，先天的基因加一点点后天的锻炼，可决定人的思想的东西就很复杂。”

“教育问题，经济问题，习俗问题，等等。你只要记着，女人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塑造的。”

越程琦收了手掌，微微一笑，“这个问题呢，就……”

苏叶心底顿觉不妙，瞬时闪身半米，“你不会又要让我看书吧？你为什么这么爱学习？哦，你讲话一套一套的，一看就是好学生。”

“可！我！不！是！啊！”

越程琦：……

她还没讲话呢，苏叶已经有一箩筐的话在等着反驳她，她的引导苏叶看书大计不知道何时才能推行，这可怎么办。

可眼下，她收了手，等苏叶收了声才开口，悠悠道：“不教你去看书，只是想说这个问题留给你自己思考，今天不说那么多了，吃饭。”

不能把孩子逼得太紧，万一逼逆反了怎么办？她且先用当初苏叶哄着她看书的方法来哄一哄，看能不能让她看进去两个字，两个字也是字，每天两个字，一年可就能看进去一篇作文了。

听起来可真是心酸啊。

可眼前人就是这样一副怎么说都不学的样子，她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也不知道曾经的苏叶姨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书的，是到时间了就不用再操心了，还是……

越程琦骤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也就是，那个被她视作关键道具的手写故事书，会是某个神秘人用那种形式引起了苏叶对阅读的兴趣，顺便把她骗到手的吗？

她撑撑下颌，竭力在脑中搜寻关于那些书的信息。她小时候看过其中的几页，是很童话故事的形式，讲的东西也很有用，比如小兔子修……

修什么来着？

好像是手机？

现在有手机吗？

越程琦问：“你知道手机吗？就是放在手心里，可以接电话的那种。”

苏叶：“你是说大哥大还是小灵通？大哥大我买不起哈，而且那玩意儿，啧。小灵通……我挺想买的，再攒攒钱，回头拿闲钱去买。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越程琦摇头，“没什么。”

看来现在就已经有手机这个概念，那有修手机的故事篇章，倒也正常。

苏叶那时候告诉她说，那些都是特殊的“情书”，所以被她珍藏着，想来她的思路应该是没错的。

可！是！

她记得没错的话，齐声是高中肄业，苏叶是初中学历，她们这两个不爱学习的倒霉蛋到底是怎么互相勉励着，想出来拿这么有意义的方法来督促对方学习的？

好嫉妒，嫉妒到快要发狂。

额头被猛猛一敲，苏叶反按着筷子，噘嘴看她，“你怎么又出神？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么？”

“没有。”

少女娇哼一声，双手环胸，“齐声说，她想给你送个小礼物，你要什么？”

越程琦几乎是下意识拒绝了这个提议。

如果剖开来看，她现在是极其拧巴的状态，她确实欣赏齐声，可她也确实讨厌那个人，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礼物。

可少女向来不是同她商量的，而是来通知她。她哼哼一笑，“你没有的话，我就要了，我要两根雪糕吧，咱俩一人一根。毕竟你是沾了我的光，我才是她的小老师！最后一块儿肉归我了，嘻嘻！”

越程琦不反驳，不争抢，只温声道：“下下周吃，下周你生理期。”

“……”

第28章 心底深处的殊异感受。

越是深刻入髓的暖意，越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对话中掀开，泛起细碎的涟漪。

在越程琦意识到苏叶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时，塞了一块豆腐进嘴，含糊不清道：“怎么了？”

苏叶敛了目光，摇摇头，“没什么。”

她低下头，慢慢地嚼着从另一人碗中抢来的肉，慢条斯理，好似一切如常。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紧紧捏着她的衣角，就算这样，也在微微发着颤抖。

如果是沉思过后的话，如果是犹豫过后的话，可能她都不会这么震惊，可，越欢怎么说这事儿说得这么随意，这么，理所当然。

本应经过千百次斟酌的话语，此刻却像枝头熟透的梅子般自然坠落。原来只是过了两次就可以被另一个人用心地记住。

少女的眼尾缓缓勾了红，她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捂着一只眼睛，“快给我纸，油溅进眼睛里了，好难受。”

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她的日子，而且记得这么清楚，她真的很想哭，可又不想暴露自己在哭的事实，随口扯了一句，但另一人似乎是信了——这个人总是这样，她说什么都信，也不怕她把她卖了，但她信了，就递过纸来，又跟着走过来，小心地看着苏叶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

越程琦无奈：“怎么吃饭还能把油溅到眼睛里啊？不哭，不哭，很疼吗？”

“不疼，有点难受。”

只是难受的不是她的眼睛，心底似乎冒出了什么，虽为新生，却有着极尖利的刺，格在心底，很难受，可也有些讲不清道不明的殊异感。

像一只猫，在挠着她的心脏，轻声喵叫着，讲说：就说她是为你而来的啦，那么神奇的出现方式，那么亲昵的称呼，她就是在找你。

可……不行。

少女偷偷在心底把小猫按了下去，不叫它再挠得那么欢快。

苏叶擦了擦眼睛，耍赖地晃着，一寸寸贴靠近一些，而后，软软地倒进身前人的怀里。

“让我靠一会儿。”

越程琦后知后觉，“你不会是因为我记住了你的生理期就感动了吧？”

靠在怀里的人瞬间僵住。

啊哦，心思被戳破了。

“才没有！”少女猛然炸毛，跳起来，扒开自己的眼皮给她看，“你看，真的进油了，很难受的，你快看！”

她的确有一点点想再靠一会儿，但眼下，证明自己的清白似乎是更重要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更重要的事情。

“我看看啊。”越程琦凑过来，揉揉眼角，又轻轻吹了吹，像给小孩吹眼睛里的沙子一样，轻声道：“这样不会把油给吹开吧？”

吓得苏叶赶紧退开三里地，松开手，眨眨眼，像在检查自己的眼睛还能不能正常使用。

更像是在清空眼底的水雾。

她有那么一点点，不希望被眼前人察觉她的殊异。以及……吹眼睛这个动作，真的有一些过头了。

少女背过身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好，没有很疼。”

她娇纵地说：“要是吹开了，唯你是问！”

仔细听，声音里还藏着些抖，藏着些颤。

藏着一些，心底深处的殊异感觉。

“是是是。”另一人笑着应。

苏叶哼了一声，“看在你记得我生理期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可另一人还*是笑，分明只是正常的微笑，落在苏叶眼睛里却是那么的瘆人，她耸耸肩，试图甩开自己的那些不适。

到底怎么了！

她怎么，老是被这个人弄得这么奇奇怪怪的啊！

苏叶坐回来，顶着笑意埋首吃饭。

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

下午，十字路口——

苏叶远远就看到了等在路口的齐声，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