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这里便是金乌梦的内核与底色,没有时间与空间之分,是一方世界剥离一切外物的最初雏形。”
女人望向周围,轻声道:“一片纯然寂静的白。”
目触惟余此色,仿若落雪一般。
她这简短几句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太大,谢挚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忍耐不住起伏的心绪,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紧张道:“……那你,那你会消失么?”
听她话语间的意思,竟然好像连一缕残魂都不是,比玉牙白象的境况还要更差几分,谢挚担心极了,不安地凝望着女人的脸,等待着她的回答。
金乌神怔了怔,旋即失笑出声。
在她意识刚一苏醒的时候,她在一瞬之间便已经完全观看扫视了一遍金乌梦灵的记忆,鲜活详细如同亲身经历,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小金也不能说错。
在太阳神鸟不算漫长的记忆里,眼前这个少女的身影占据了相当大一部分,虽然她跟金乌梦灵相处的时间并算不上长,但神鸟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她怎样亲昵地拥抱它的脖颈,抚摸它的羽毛,怎样夜间紧紧挨着它的身体,眼睛亮晶晶地说着漫无边际的心里话。
因此她看谢挚很是亲近,只不过金乌梦灵看待谢挚是亲密的朋友,她看待谢挚更像是赤忱可爱的小辈。
“小挚,”金乌神摸了摸谢挚的头发,跟她对视,温柔而又耐心,“我不会消失。”
看着面前少女陡然亮起的眼睛,一下子就要开心地笑起来的如释重负模样,她顿了顿,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了。
女人移开眼,低声道:“……因为我根本没有真正地重现。”
谢挚飞快地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连重现都没有,那也就无关于什么消不消失了。
譬如朝露,她现在只是这转瞬即逝的露珠折射在万年后的一道微光,比晨露的寿命还要更加短暂。
“哎……”
金乌神忽然手足无措地慌乱起来,半跪在地上去捧谢挚的脸,“怎么哭了……”
少女哭得特别安静,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只有肩膀在颤抖,间或嗓子里发出来一声细细的呜咽,金乌神不知所措——她从没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
还是如此——她在心底低低叹息——如此善良纯粹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样纯真的眼泪。
思索良久,女人只好轻轻地拍了拍谢挚的背,像金乌梦灵印象中的一样纤细单薄,“不要难过……小挚,我本来也就早已经死了,不要为一个万年前的古人而伤心,嗯?”
谢挚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难过,哭着投到她怀里去,哽咽道:“你不用哄我……”
怀中忽然投进一个花骨朵似的小生灵,金乌不由得愣了愣,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掌覆到谢挚的背上,笑着摇摇头,任由年少的女孩抱着她伤心落泪。
真奇怪,她现在只是一抹并不真正存在的意识,甚至连实体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五感抑或触觉,可是借着金乌梦灵的记忆,她好像真的感觉到了怀中少女的温度。
柔软而又温暖。
“哭完了没有?”待肩头的哽咽终于渐渐平复,金乌神才松开她。
“小孩子还是不要经常哭,会变丑的,”她刻意调侃,叫语气听起来更轻快一些,“好好的漂亮小姑娘,还是笑的时候好看,是不是?”
“本来我也没多好看……”被她一笑话,谢挚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有点窘地擦了擦眼睛,小声说。
谁料黑衣神祇比她本人还要较真,“谁说的?你很漂亮。倘若你们现在的审美没有太奇怪,谁也不能说你不好看;便是你自己,也不能。”
“好了,不说这些了,”金乌神在谢挚面前盘腿坐下,“通常神祇一死小世界就会崩塌消散,你知道为什么我死去之后金乌梦还能长存万年吗?”
谢挚懵懵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方才哭得有点狠了,直到现在太阳穴还有些疼,脑袋不太清楚,反应比平时慢很多,因此只是面前的神祇说一句,她便乖乖地应一句。
见她这幅少见的乖巧模样,金乌神反倒有些好笑——谢挚之前在金乌梦里整天活力四射。精力充沛,不是打这个就是揍那个,跟个小太阳似的,好像有用不完的热情和冲劲,现在这样懵懵懂懂的样子反而很令她感到新奇。
不过,也挺可爱的,瞧见了少女哭得粉扑扑的鼻尖,金乌神眼里的笑意便更深了一些,不再跟她卖关子,掌心光芒一闪,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白玉匣子:“因为我有这个。”
“这是太一神的《五言经》,我生前最珍贵的宝物。”女人不动声色地抬起下巴,等着谢挚的惊叹崇拜。
“《五言经》?”
谢挚奇怪,“这个很珍贵吗?大荒里面每个小孩都会背这篇经文的。”
《五言经》在五州之中算是流传得最为广泛的一部书了,连穷匮荒芜的大荒也人人口熟能详,传说它是太一真神所编纂,其中记载了本界诞生以来的种种历史典故,常常被当作给孩童识字用的开蒙书。
谢挚从小到大一闯祸捣蛋就被象翠微拎去抄经,在青石板上刻得最多的就是这本《五言经》,不知道委委屈屈地写过多少遍,她本来就记性好,这样下来更是对《五言经》格外记忆深刻,倒着都能闭着眼睛一口气背下来。
“……”
期待的夸赞没等到,反而被反问了一句,金乌神愤愤地捏了一把谢挚的脸,顾念着她脸上还有伤,到底也没有用力,“这两个不一样!”
“太一神修为深不可测,功参无量造化,是当之无愧的万古第一真神,寻常神王天尊都喜欢著书立说以惠后世,顺便为自己博取声名,你可知道太一神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功法写下来?”
谢挚被她揉着脸,含混不清道,“唔……窝唔知道啊……”
“那当然是因为她已经写下来了,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而已!”金乌神敲谢挚的脑袋,“笨。”
“她的《五言经》已经记载完了她一生所有的心得体会,就是太一神的传世之作。”
白玉匣子在女人掌心中闪烁着柔和的光彩,莹润而又剔透,她叹息着补充道,“可惜我这里也只有上半部,没有另外半本……想来世间事物往往不得圆满,倘太完美便遭天忌,月盈即亏,只得半本,倒也在情理之中。”
“打开看看吧,”金乌神将白玉匣递给谢挚,“这才是金乌遗藏中真正宝贵的东西。要不是我早已身死,这样给你我也觉得有些心疼呢。”
“谢谢您……”
谢挚小心地接过玉匣,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了看,愣是没找到打开的机关,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孔洞,她困惑道:“这个……我要怎么打开呢?”
“……”金乌神扶额,“金乌梦不是给过你一把白玉钥匙吗?你看到这个材质都不会联想的吗?”
这孩子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时候忽然迟钝了?是哭傻了吗?
一句话给谢挚闹了个大红脸,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实在是笨,连忙从怀里摸出白玉钥匙,插。进玉匣的孔洞之中,形状正正好。
“咔嗒”一声轻响,人族少女手腕一动,玉匣应声而开。
第93章 金乌神祇
“嗡——”
伴随着一声嗡鸣,奇异的、轻盈的、飘忽如丝带的无数金字顿时从白玉匣中喷涌而出,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神圣曦光,古朴而又神秘。
金字中蕴含着海量信息,有的轻灵飘逸,有的厚重稚拙,有的凌厉峭拔,有的温润淡远,唱响隆隆神音,在谢挚耳边环绕震荡,经久不息。
在这一刹那,谢挚仿佛看到了万年前的世界,看到淋漓鲜血,看到滚滚头颅,看到累累白骨,看到不死不休的惨烈战斗厮杀,飞剑如林大鼎盖天,星辰坠落长空开裂,符文的璀璨神光照亮整片天穹!
而在那无尽星空的深深处,星光朦胧闪烁处,立着一个白衣女人的身影!
女人转过身来,金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划过她碧绿如深潭的宁静眼眸。
她望向下方染血的残破大地,目光沉肃而又悲凉,谢挚看到她背上负着的长剑已经从中断裂,衣袍更是残破不堪,沾染着无数神血。
太一真神!
这一眼,含着无尽的哀伤苍凉,仿佛看破了万古的时空!
“神战终于结束了;我的职责,也快尽完了。”她抚过手中的断剑,轻声道。
“但是还差最后一点事情没有完成。”太一神指向天穹,被她所指的地方顿时聚集起万里黑云沉沉压下,仿若一块天然的画布。
“笔来!”
姬太一再一指,一股白彻的粗大雷霆立刻划破天际,如通灵一般恭敬地听从神明的调遣指令。
“我当为后人留下一部心得功法,斩丛荆而辟绝路,洞幽古而开显世,若今后能有有缘人得到这部功法,稍继我的意志心愿,那我也就欣慰至极了。”
女人于云层中闭目端坐,每念出一句经文,天地便为之震颤应和,雷霆亦战栗,仿佛在为书写这样的无上功法而惶恐欢喜。
“乾坤初开张,天地神三皇。天形如卵白,地形如卵黄。五行生万物,六合运三光……”
伴随着她轻声唱诵,雷霆作笔,层云作纸,璀璨金字倾倒如雨!
这内容跟谢挚从小背到大的《五言经》完全一致,但又全然不同!
太一神每念出一个字,那个字便在天空中的云层中光芒大放,通体仿佛黄金浇铸,灿烂而又神圣,被深深地镌刻于云朵之上,同日月齐光争辉,与天地同寿永存。
与此同时,谢挚的脑海中也涌入无数陌生的信息,如海洋一般无边无际,如星空一般浩瀚神秘,深邃而又悠远,字字锦绣珠玑!
这才是真正的太一神《五言经》!
“唔……太多了……”
谢挚被如海信息冲击得头痛欲裂,她感到海啸般的汹涌金字浪潮几乎淹没了她,跪倒在地自口鼻中俱涌出鲜血,五脏六腑皆受大震荡,根本无暇领会观悟这无上经文奥义,只得暂时不求甚解,咬着牙勉力将其囫囵吞枣地强记在心中,留待日后再细细观摩。
那些金字仿佛有形,被谢挚记在心里后便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待太一神的声音终于停止,谢挚的识海中也静静悬浮了一部璀璨耀眼的经文,她心念一动,金字便飞舞而起,等待着她的翻阅观看。
“我明白了……!”谢挚恍然大悟,“原来太一神的《五言经》的传经方式是这样的!”
重要的并不是简单的字句内容,而是藏在其中的海量信息,只有在特定的场景触发下才会激活真正的经文功法!
就在这时,一直在谢挚心脏中沉寂的诛天魔莲涅槃种忽然震动不已,放射出道道柔和曦光,瑞彩流淌涌动,竟是要进入谢挚的识海强取经文!
“涅槃种,你干什么!?”谢挚大惊,她的识海尚未开辟,其中只是一片混沌,若是被涅槃种强行进入,说不定她会变成一个神智不清的废人!
她试图喝退魔种,但她声音尚未出口,原本在她识海中静静悬浮的璀璨经文忽然“嗡”的一声,微微震动了一瞬,每一个金字上都腾起灿烂神圣光芒,涅槃种便如遭雷击,偃旗息鼓,恹恹地缩了回去。
甚至连出手攻击都不必,仅凭一道模糊的威慑,金字经文便震退了诛天魔莲的涅槃种!
太一之威,惊人如斯!
在经文在谢挚的识海中成形的那一刻,她也随之明白了一些别的事情——
太一神所撰写的《五言经》分为上下两部,上半部讲述如何从凡体修至仙人,后半部则记述的是如何从仙人修至神祇,而此刻她得到的便是《五言经》的上半部,其中囊括的内容足够指导她一直修炼到仙人境界!
“真是伟大的著作……”谢挚不由得失神地喃喃赞叹。
不论这部经文还是作者都是如此。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不感受到《五言经》的巨大价值,也不能不为那位毁誉参半的上古神祇而心神恍惚——姬太一无疑是个极有魅力的人,令人见之失魂,关于容貌的评价放在她身上甚至会显得冒犯浅薄,即便是仅见一面,余生便再也难以忘怀。
至少谢挚便再也忘不了她那双沉悲而又坚决的碧眸,那身残破的白衣,那把在传说中曾斩破天穹的断剑。
唉——谢挚叹气,都是神族的大帝君主,怎么太一神就这么厉害,摇光大帝就这么烦呢?她一想到日后还要去昆仑神山上找她交涉就觉得头大。
“经文都记住了么?”金乌神扶住人族少女的肩,温声询问。
“都记住啦!”
从白玉匣带来的传经异象中回来了!谢挚擦擦脸,很开心地扑进神祇怀里去,“太一神的功法可真强大深邃!谢谢您!”
又很不好意思,谢挚低下眼嗫嚅道:“就是,就是我完全没有听懂……只是勉强背了下来。”
好丢脸呀。
金乌神该不会觉得她是个笨蛋吧……?其实她平时还是很聪明的。
听见她这话,金乌神顿时哑然失笑,“贪心的人族小孩,太一神的经文功法岂能是你听一遍就能了悟的?”
即便是她,当年也足足花了数十年时间,才勉强将这半部《五言经》通读完毕,这也不敢说自己穷尽了经文真义,将其彻底领会掌握完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