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跟蒲存敏对视一眼,同时做出了判断:

“——有人在修改金乌梦的规则!”

“在这之外,还有一件事被大家忘记了——”

汗水自少女娇艳的脸颊上淌下,又在下一瞬被蒸发殆尽,谢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水递给蒲存敏让她喝,“我们头顶上这两个太阳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超出了我进入金乌梦以来见过的最长白昼时间!”

这句话一出来,即便连面上一直无波无澜的蒲存敏也变了颜色,胸膛微微起伏,攥紧了拳头。

方才太过忙乱,她一时将这双日异象完全抛到了脑后;现在在谢挚的提醒之下,蒲存敏才恍然惊觉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金乌梦的日出日落完全是紊乱的,毫无规律而言,但是它仍旧还是遵守着一些不变的规则——譬如说,金乌梦的白昼夜晚通常都十分短暂,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就会飞速变幻昼夜。

而此刻,她们头顶上这两颗奇异的炽热太阳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最长时限!

似乎是要呼应谢挚的提醒一般,天空中忽然发出隆隆震动,充斥于天地间的白彻光芒再次大亮数倍,刺得驾驭着冰梭飞在半空中的蒲存敏晃神了一瞬,身形摇晃,几近跌落,又被眼疾手快的谢挚拉住,赶紧扯到了金乌梦灵背上,“小葡萄小心!”

蒲存敏此刻都无暇顾及谢挚又将她唤作“葡萄”了,她勉力睁开眼睛,朝天空中望去,嘴唇猛然变得苍白。

“天上又多了一颗新太阳!”

三轮巨日炽阳!

整片天穹仿佛都被这三颗巨大的火球完全遮蔽严实了,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地膨胀壮大,令天空透不出一丝青蓝之色,举目望去甚至看不清太阳的形状,只能勉强望见一片耀眼至极的猛烈光芒,刺得观看稍久一些的人竟然流下了血泪!

钱德发慌忙大叫:“所有人低下头去!都不要看太阳!”

这种极尽炽烈的日光已经超出了人眼所能直视的极限,稍有不慎就会落下永久性的眼盲!

“呃……”

蒲存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抬手捂住眼睛,自指缝中淌出鲜血——她的眼睛也被过于强烈的日光灼伤了。

她抬起的手背上甚至飞快地燎起了一层烫伤的水泡,散发出一股焦糊的气息,谢挚慌忙唤出冰水覆盖住蒲存敏的手,脱下衣服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小金,快下降!——咱们离这三颗太阳太近了!”

蒲存敏不比她肉身惊人,若在继续呆在这种高空与日光近距离接触,说不定会自燃起来的!

金乌梦灵不敢怠慢,连忙敛翅极速下降,几乎化为了一颗耀眼的流星,几息之间便已经降落在地。

“小葡萄!”

谢挚将几近昏迷的蒲存敏抱在怀中,不让她接触到地面——她已经注意到了地面上现在正散发着可怖的高温,连石头也被晒得开裂崩散了。

甚至连植物也卷起了枝叶,一副枯死之相!

不知道那颗惜命的灵树在这种炽阳下怎么样了……谢挚顾不得担忧龟血树,将肥遗宝血不要钱一般倒入蒲存敏口中,咬牙召唤涅槃种,“快救她!”

自从她之前以命相逼做威胁之后,涅槃种一直就对她爱搭不理,横挑鼻子竖挑眼,谢挚原本都做好跟它结结实实地磨一通的准备了,哪知这次魔种听话得不得了,简直跟只哈巴狗一样,几乎是她刚一叫就颠颠地出来了。

“嗡——”

她识海中那部静静悬浮的金字经文微微震动了一下,涅槃种伸出的柔光便浑身都一抖,像是听到了什么催命咒一般,对谢挚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谄媚地对人族少女连连弯曲顶端——这大概是点头哈腰的意思。

“真奇怪……”

涅槃种这是忽然转性了吗?还是被夺舍了?怎么这次这么听话?谢挚一头雾水。

虽然不清楚魔种对自己恭敬的原因,但谢挚敏感地猜出来,这件事大概跟她识海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金字经文有关。

但是——不管了!涅槃种能听话就是好事!这就说明这部金字经文是友非敌,对她有好处,不必太过担忧。

等出金乌梦之后,再好好弄清楚这部经文到底是什么东西吧……谢挚敛下心神,驱使魔种为昏迷的蒲存敏专心疗伤。

涅槃种的疗治非常有效,不出几刻,面色苍白的少女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受到的灼伤已经全好了。

“存敏!”谢挚担忧地握住她的手,虚虚地捂住她的眼睛,免得她刚修复好的双目再次受伤,“你怎么样了?感觉还难受吗?”

“不……”

眼前还笼着一层少女为她人为造出来的阴影,蒲存敏适应了片刻,才拨开谢挚的手,“我已经好多了。多——”

“谢”字尚未出口,蒲存敏的心脏便因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谢挚身后的高大阴影而几乎停滞了一瞬。

她急声警告:“小心背后!”

“……什么?”谢挚一愣,随即感到身后猛然袭来一股凌厉至极的劲风,当即知道不好。

有敌人站在她的身后!

第96章 昊天塔

怎么办?

一瞬之间,谢挚心中已经划过千万思绪。

现在倘若她竭力一跃,以她的肉身爆发力,完全可以躲避开这夺命一击!

但是——谢挚咬牙,那样的话,蒲存敏就会无遮无拦地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而她刚刚伤愈,根本承受不住任何攻击的!

如果她这时躲开,蒲存敏会有性命之忧!

“快躲开!”蒲存敏试图推开还抱着自己身躯的谢挚,可是下一刻,她便看见那娇小的少女面上浮现坚定之色,不仅没有跃身离开,反而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她。

什么……?

“嚓——”

一声尖利的锐鸣响起,温热的血溅在了蒲存敏的脸上。

她几乎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感到沾满自己眼睫、鼻尖、嘴唇的液体在缓缓往下滴落,让她视野之中惟余一片血红,口中尝到陌生的腥甜,揽着谢挚后背的手上摸到了一片滚烫的濡湿。

“唔……”

蒲存敏听到少女在自己颈边发出了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小葡萄,不要碰……那里……”蒲存敏不小心按到她的伤口了,疼得钻心。

那是谢挚的血。

与此同时,定西城的牧首府中,原本正在随意握卷翻阅的姜既望神色在一瞬间变为冷峻,她扔下书披衣出门,令窝在她脚边烤炭火的火鸦和丹朱鹤都茫然不解,“诶……?她这是怎么了?”

“速请城主大人来。”姜既望一手挽起长发,将玉簪插在发间,她在面前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的神情沉沉,眉间像是压着一场欲来的晦暗风雨。

“到底是怎么了?您?”火鸦心慌了,一路小跑着凑到她身边,几乎恨不得握着她的肩膀摇一摇。它从未看见这位以温雅端重闻名的王如此盛怒过。

好像平时越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旦动怒,便越令人感到恐惧。

是小挚在金乌梦里出什么事了吗?火鸦那对人族世界知之甚少的脑袋里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若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有谁让牧首大人如此发作?

“是。”

姜既望转过身来,“我送给她的玉佩在方才碎裂了。”

那枚玉佩中蕴含着她的一击之力,可以在至关紧要之时从仙人境大能手中生生抢得一条性命,堪称无上至宝,她原本以为谢挚在大荒之中根本用不着它,将玉佩送给谢挚只是为了做一个以防万一的保障,而此刻,它竟然在金乌梦中碎裂了!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潜入了金乌梦?!

在第三次尝试打开金乌梦失败之后,姜既望的神情彻底变得冷凝,周身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令人几乎不可直视,火鸦被这股可怖的气场所慑,也战战兢兢地拜伏了下去。

它在这一刻才恍然记起——眼前这个总是温柔含笑的美丽女人,渊止王姜既望,在千年之前是凭借着赫赫战功闻名五州的!

钱进荣和数名闻讯而至的蛟马卫首领赶到了,也被迎面而来的澎湃杀机冲击得当场跪伏,惊惶无措地低喊了一声:“牧首大人……!”发生了什么?

“立刻派出蛟马卫队,包围王家。”

雪亮的银光在众人面前一闪,一股冰寒至极的气息缓缓铺散开来,令人仿佛在与无尽深渊对视,自心底里油然生出刻骨铭心的战栗恐惧。

姜既望轻柔地抚过渊止剑,那柄在传言中斩过无数邪祟的神剑在女人纤长的指下微微颤抖,发出了一声兴奋难耐的清鸣——它知道,在许多年的沉寂安稳之后,它的主人终于要再次令它利刃出鞘、痛饮敌血了。

“上至耄耋,下至黄口,不要放走一个人。”

牧首大人将王令掷在地上,“锵”的一声合上剑。

“倘有敢反抗者,就地斩杀!”

这不仅仅是雍部的牧首在除治城邦,也是渊止王在清扫奸邪!

钱进荣与蛟马卫首领们神色同时一肃,“是!谨遵王命!!”

守护在城外的朦胧光团得到城内的传令,在一瞬之间光芒大盛,有几个光团如同流星坠地一般迅速落地,气势较烈阳更加恐怖,浑身的曦光缓缓褪去,露出了底下的身躯和面容。

这是最强大的蛟马卫首领们!

高大的女人笑着调侃身边不苟言笑的同伴,若是谢挚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她就是在自己进城时扫视过她的那位首领,“喂,你怎么下来得这么急?莫不是贪图牧首大人的奖赏么?”

“胡说什么。”胡子拉碴的男人抖落她的手,两个人的身形都是一样的魁梧有力,厚实沉重的曜石重甲包裹住全身,只有一双冷酷镇定的眼睛露在外面,走在路上几乎令地面的碎石都被震得弹跳而起。

“我想对王家动手很久了……”男人在深冬的寒气中轻叹出一口气。

他的妹妹曾被王家人生生剥掉符骨,特地拿去给家中小辈观摩——就因为她的符文生得奇异特殊,所以做了王家子弟的教具。

卫队驻扎的地方到了!

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并肩先前,跨上属于自己的蛟马,举起手中的石锤和金鞭,“牧首大人有令——包围王家!”

“遵牧首令!”

凶猛忠诚的蛟马灵兽昂首嘶鸣,将熔铸着阵法的青石板甚至都踏出了道道裂纹,强大勇猛的大荒战士们神情坚定,有条不紊地披挂上精钢铠甲翻身上马,举起的灿烂长戈和火红旌旗甚至遮蔽了半片天穹!

定西城要变天了!

金乌梦,溶洞区。

“你居然还没死,真是奇怪。”

原本以为谢挚在这一击之下会化为飞灰的……浑身都掩在黑色长袍下的女人微微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又化为一片漫不经心的冷笑,“不过,倒也没关系。”

她很快就会彻底地杀了她。

“你是……”

背上的剧痛一阵一阵袭来,令谢挚几乎疑心自己的脊骨被从当中击碎成了粉末,但这都比不上她此刻认出面前的女人时心中涌起的惊涛骇浪,她勉力咬紧口腔内壁,迫使自己在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和发冷中集中精神。

“哦?”

女人偏头一笑,很愉快的样子,“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谢挚白着脸笑了笑,竭力为涅槃种修复自己的伤势而拖延时间。

眼前这个女人不知道手持什么宝物,在方才的攻击之中居然击碎了牧首大人送给她防身的玉佩!谢挚刻意轻快地说:“就是那个抢孩子的一只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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