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你……你要杀了我了吗?”
说话间谢挚的眼泪已经滚落了下来,这次却并不是因为恐惧。
她哽咽着使劲擦了一把泪水,咬着唇努力抬起脸站直身体,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担当一些,说出来的话却连声音都在发抖:“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要是想要,便拿去;我不怨你。”
“不,你如今还不能死。”
出乎意料,玉牙白象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凝视着谢挚伤心流泪的面容,慢慢走近了几步:
“诛天魔莲的种子尚在你的身体里。有种子,那么就说明有本体,种子和本体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联系,只要你活着,不断历练,终有一天你会去往本体所在之地。”
“我要你帮我找到诛天魔莲的本体。”她低声说。
“好,我答应你。”
并没有问她什么原因,谢挚就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
她擦了一把眼泪,小声问:“你跟它有仇吗?”
“没有。”
玉牙白象背过身去,“其实诛天魔莲比起一种植物,不如说它更像一种……物质。我甚至曾怀疑过它是否具有生命。”
“它只有简单的神智,本能即是吞噬,这也是它得名的来由:它可以吞噬一切,甚至包括时间和空间,并借此不断生长。”
“在它最强大的时候,它的形体比山峰还要巨大,还曾吞噬过几个神明……”
“后来呢?”
谢挚听得入神,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后来?”
玉牙白象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是谢挚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近似于骄傲不屑的神情,“大约是它命数不好,后来它遇到了我的主人,于是它就被抹杀了。”
抹杀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抹杀了吗?谢挚的心颤了颤。
一株甚至可以吞噬神明的植物,听起来却连死亡都如此不值一提……
她敏锐地感觉到,在玉牙白象轻飘飘的口吻里,背后藏着一个极其强大的存在——那会是多么强大的一位神呢?
“但是我的主人很贪玩,她当年故意将让诛天魔莲吞噬了一部分自己的神力,想研究清楚它是如何运转,之后才将它抹杀。虽然不知道这株魔莲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你得找到它——”
玉牙白象眼里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焰,极其明亮,几乎灼痛了谢挚的心;她紧紧地握住了谢挚的肩膀:“——说不定,我主人可以借此复生!”
她在一时激动之下没有收住力气,直到谢挚在她手下被捏得痛呼一声才回过神来,有些发怔地收回手指。
“不是传闻说神祗不死不灭吗?”
谢挚揉了揉被她捏得咯吱作响的肩膀,咕哝了一声。
她不怨玉牙白象,但对这个忽然之间就莫名其妙要她救的“主人”却没什么好感,很有抵触之心。
“那只是一个说法。”
像是被谢挚的疑问吸引,玉牙白象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淡然。她拢住衣袖,“世上没有不死不灭的事物,神祗也不例外……要不然,万年前的神战也不会陨落那么多神明了。”
“神祗只是极难死亡罢了,并不是不会死——他们只要在世间留有一丝神识,一根毛发,都可以在千年万年之后借此复生,因此才有神祗不死不灭的传闻。”
“我原本以为我主人在神战之中已经不留任何遗物了……”
玉牙白象望向谢挚,“直到我发现,你身体里藏着当年那株魔莲的种子,而你可以暂时压制住它,不被它吞噬。”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绝不会再放弃。”
她低低叹息一声,重又抬起脸来,神色渐渐坚定,终于化作一片坚冰似的冰凉:“我知道这样有些对你不住;不过,我如今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你若怨我,那便怨罢。”
“我不怨你……”
谢挚勉强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她只是有点难过,有一点点而已……真的,她发誓,只是有一点点难过。
玉牙白象的话让她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一种陌生的痛楚,她年少的心此前还从未体味过这种感觉。
火鸦在旁看了这样一场起伏跌宕的大戏,早就矮着身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土里,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来,在心中不断求佛告祖,暗暗祈祷玉牙白象最好已经忘记了两人之外还有它一只鸟在。
过了片刻之后,谢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来:
“那么,我之前透过你看到的那个白衣女人,她是——”
玉一般的女人静默良久,点头承认:
“她是太一真神,万年前我的主人。”
第11章 强盗
大荒的初春并不清秀和软,黄色的风沙在十万里旷野之中呼啸席卷,尘沙遮天蔽日,仿佛永不止歇,只有十余片珍贵的绿洲星星点点地分布于天恩河两岸——这也是星罗十六部得名的来由。
而白象氏族就是雍部中一个最普通的小村落。
雍部伫立于大荒最西,离灵兽聚居地与昆仑神山最近,是边疆中的边疆,受兽潮冲击非常严重,素来即是关隘险地,被称为“大荒咽喉”,也被唤做“守护中州的第一道门”,历来只有最强大的王侯才会赴往雍部领封牧首,
谢挚解开发丝上缠绕的草绳,扑通一声跳进河水中去,捧起一把水洗了洗脸,这才露出尘土下漂亮清楚的一张脸,模模糊糊地说:
“……听说我们雍部新来的这位牧首很了不起呢!好像是皇室宗亲还是什么……唉,我忘记了,总之,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火鸦正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在日光下被烫酥了。
它眯着眼睛,满不在乎地摆了摆翅膀,又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嗨,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关心你们人族的事儿。”
“你们人族太傲慢了,总是以为世上什么东西都围着你们转……”
太阳暖洋洋的,晒得它昏昏欲睡,从嗓子里咕哝了一声,“照我说,我们才是大荒的主人,你们都是强盗,把我们赶出绿洲,还怪我们跟你们起冲突……”
白象氏族每年都会有数十族人葬身兽潮,谢挚不能听这话了,一下子涨得满脸通红,从河水里豁然起身: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每年都会失去很多族人的……”
“噢,你们死族人,那我们就不死了吗?”
火鸦翻了翻眼睛,对她的愤慨不以为意,把脚爪长长地伸展开来,“小挚,我说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太小——太天真……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话刚出口,火鸦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过分,心中暗悔不已,连忙就想翻身补救。
“哎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让它没想到的是,谢挚既没有像它想象得那样恼羞成怒,也没有露出伤心难过的神情,她只是忽然整个人一下子沉静下去,低着头不作声,默默地穿好靴子上岸来了。
“哎……你……”
但她这样反而让火鸦觉得心里不踏实,它有点七上八下的慌张,连忙提着脚爪很狗腿地凑到谢挚旁边询问:
“你这——突然这是怎么了?不继续洗澡了吗?还是不开心?——谁惹你了,我帮你揍他去,怎么样?”
看着平常活泼开朗的女孩忽然这么安静落寞,它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此刻倒恨不得谢挚像往常一样跟它好好地吵一吵、生一顿气了。
“也没有不开心……”
过了一会,或许是实在被火鸦缠得受不住了,谢挚才轻轻地应了一句。
她拧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把湿漉漉的头发慢慢编成辫子,闷闷地说:“我就是觉得你说得对……我年纪太小,又太天真了。”
她是不是被族长保护得太好了?
她又想起了几天前玉牙白象冷淡的面容,但她的话较她的神情还要更冷三分……冻得她心头难受极了。
“原来她只是在利用我……”
谢挚慢慢蹲下身,撑着脸,长长的睫毛落寞地垂了下去,“我还以为……她是真心对我好呢。”
火鸦当然知道她话中的这个“她”是谁,它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心帮谢挚骂玉牙白象几句却又不敢——宝骨还在谢挚怀里揣着呢!
传说上古年间的神祗被呼唤名讳都会有所感应,就算玉牙白象现在只剩一缕残魂度日,且还在整日沉睡,它也万万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最后火鸦也只是默默地靠到了谢挚身边,很人性化地用翅膀抚了抚女孩单薄的肩背。
“别难过啦……”
它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心思敏感的人族少女,只得干巴巴地说,“咱们不理她就是了。”
火鸦这副笨口拙舌的样子真好玩,谢挚被它逗得扑哧一笑,她笑着拍了拍火鸦,重又振作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谁说的,我才不难过呢!——我一点都不难过!”
“知道知道,你不难过。”
火鸦一边答应着一边运转起火符文,非常熟练地替谢挚把湿漉漉的身子烘干——自从前几天玉牙白象跟谢挚说过那次话之后,谢挚就再也不愿意去找她了。
谢挚这几天还是照常训练,把自己在大荒的尘沙中滚得一身土,但她又很爱干净,每天训练完之后都会跑老远到天恩河的一条小支流里洗澡,于是把谢挚烘干的重任就交到了掌握有火符文的火鸦身上。
因为它嘴上没把门把谢挚惹难过了,火鸦今天特别勤快,它俯下身子主动请缨:
“上来吧,今天就坐着本鸟回村吧。”
“噗,其实你不用这样……”
谢挚被它逗得乐死了,刚刚眉眼间的落寞一扫而空,又回到了平常的神采飞扬,“——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她轻盈地跃上火鸦的脊背,火鸦昂首清鸣一声,如箭矢一般飞入长空。
在火鸦背上趴着的时候谢挚明显已经恢复过来,又开始张牙舞爪地放狠话:
“……哼,还太一真神呢,等我找到她我一定要好好地揍她一顿,让她改名叫太一假神!”
但是火鸦并没有接她的这句玩笑,它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一边飞一边低低地说:
“小挚,你们村子里……好像有麻烦了。”
它是神禽,双目似电,目力较人族要好上许多,可以远望数十里,此刻早已远远地望见白象氏族的村落里正飘着浓黑色的狼烟。
“什么?”
谢挚心中猛地一紧,伸长脖子向前扑去,“让我看看怎么了?”
“别着急,很快就到了。”
火鸦知道她心焦,低声安慰了她一句,随即就不再言语。它浑身符文流转,催发极速,像一团黑色的火焰一般朝白象氏族急射而去。
伴随着耳旁的呼啸风声,谢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飞得近了,她看到了村子里处处燃烧着的鲜红火焰,像巨大的火兽在舔舐这座村落。
——这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