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感到祭司冰凉的手在她脖颈上轻轻地捏了捏,像在揉弄一只小猫一样。

“往东去,不要回头。人族的希望在东方。”

这是她能给谢挚的唯一的忠告了。

第113章 歧都

在启程去中州的路上,谢挚想了许久也没想通临行前祭司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向东去?人族的希望在东方?

这个东方到底指的是哪里呢?中州,东夷,亦或是更东方的真凰仙岛?

“小挚。”姜既望唤她。

“您说,我听着呢。”谢挚回过神来。

“昆仑山宝被你所得,此事已经为中州人所共知,此次入歧大都,人皇陛下将要亲自召见你,封赐于你珍宝封号,你到时不必畏惧,该怎样做,就怎样做,从容应对即可。”

话虽如此说,但姜既望的心中却不太平静——她知道,一定会有人为难谢挚的。

中州人历来轻视西荒,将西荒人视作蛮夷,认为他们是低人一等的劣种人族,此次竟被谢挚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荒少女夺得中州天骄争抢数年不得的山宝,很多人心中都压着不甘与敌意,认为这是中州的耻辱。

即便有她渊止王的身份坐镇,但在背地里,旁人也不见得就会收手。

何况,她身为一部的牧首,在歧大都并不能久留……

姜既望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罢了。

受封之后,还是及早将小挚托付给夫子照看吧,那样她才能安心离都。

“对了——”

姜既望又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得到的那件山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真如传言所说,是一株珍贵无比的圣药吗?”

“不是。”

谢挚摇摇头,从怀中取出来一团朦胧晶莹的白光,顿时便照亮了整座飞辇的内部。

这山宝在昆仑山上之时灵动无比,如今到了谢挚掌心倒是十分乖巧,老老实实地一动也不动,只有形状如同在呼吸一般,忽而蓬大几分,忽而又缩小下去。

谢挚将这光团放到姜既望手中让她察看:“我研究了它很久,发现它似乎是……一条性命。”

“……一条性命?”姜既望端详山宝的动作顿住了。

“嗯,是的。”

谢挚乖巧地答,“就是,倘若手持山宝的人身死命亡,它便可以挽留住最后一丝生机,给主人带来第二次生命,大概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

姜既望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第二次生命吗?

若谢挚所言非虚,那这可真是比圣药更加珍贵神异的宝物……

将山宝还给谢挚,她郑重嘱咐道:“将它收好,绝不要取出来与旁人观看,若是有人问起山宝到底是什么,你便说,只是一株未发育完全的圣药,已经交给渊止王上保管了。记得了么?”

一株残缺的圣药,虽然也极为珍贵,但有她和夫子庇护,还能保护谢挚周全;但要是被中州那些人发现山宝原来竟是一条性命,那么拼着一死,也会有无数人不计代价地来抓捕谢挚。

这是一件太过珍贵的宝物……想来也只有在昆仑神山上才能孕育出这样的至宝了吧?

谢挚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认真点头道:“挚遵命。”

丹朱鹤已经飞行了三日,马上就要进入中州的地界了,谢挚掀开窗子探头往下看,看到浩浩荡荡的天恩河正在大地上奔涌流淌,在两州的交界处形成了一道白幕似的大瀑布,一刻不停地翻滚飞溅,声音如雷吼龙鸣,数百里外便可以远远地听见这瀑布嘶吼。

这就是大荒和中州的天然界碑,名叫鼓龙瀑布,意即这瀑布音鸣滚滚,声震宏宇,有如击鼓龙嘶之声。

细细望去,还有无数小黑点似的人影正在瀑布旁悬浮飞行,或踩飞剑,或骑灵禽,身躯俱散发曦光瑞彩,每个人都忙碌无比,齐心协力将澎湃汹涌的瀑布水牵引成丝丝缕缕的水雾,再通过连绵不绝的无数座高塔运送至中州别的地方,以至于让这里几乎完全被无穷云彩包围,浓雾彩虹常年不消,仿若传说中的霄天仙境。

“哇……”

蓝湛湛的天空上白日高悬,如同一块被照得透亮的莹润水晶,极细的雨丝随风飘扬,在天空中甚至能看到风雨的形状;一轮绚烂至极的虹霓如天公铸造的拱桥一般,斜跨了半个天际,丹朱鹤便是拉着飞辇在这巨虹下张翅穿过,七色虹光洒下,真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

“真壮观呐……”

谢挚伸出手臂,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在云海中划过,“那就是中州最庞大的一项工程,调云塔吗?”

姜既望温和一笑,“不错。”

这项工程是她千年之前主政时一手办起来的,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当年曾惹出来不少怨言,甚至有人说要发动政变杀死她;但当调云塔真正地竣工完成之后,中州的民众们立刻便感受到了它带来的无量好处。

在调云塔的调配之下,从此中州再无干旱洪涝,天灾自此永远地远离了这方土地,人成了万物的主宰,流淌在中州之上的只有富饶安定,再无饥荒恐惧。

“您真是伟大的王!”

谢挚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就算只凭这一项功绩,千秋万代之后,您的名字也会被一直传唱!”

姜既望笑了笑,没有多言。

到了她这年纪,早已不再在意身后名这些事了。

她更想好好地护住自己的重要之人。

火鸦没有跟来中州,它说自己是大荒的鸟儿,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但谢挚觉得它单纯就是懒,哭笑不得地答应了它。

“再见,小挚!”

临行前,大黑鸟在牧首府门前冲她们挥舞翅膀,“不要忘记我呀!好好修行,常回来看看我们!”

谢挚摸了摸怀中的乌黑羽毛,心想,接下来的路,她就要一个人走了。

再往东飞,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处金光灿烂的半球轮廓,如同仙人以大神通倒扣了一只珍碗在地面上一般,那是歧大都的护城大阵,由真凰一族的大能者亲自为姜周皇室打造,每一个阵眼处都埋藏着无上神器,号称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无数光芒四射的光流接入进护城大阵,如众河入海一般汇入其中,谢挚知道,这是中州特有的符文光路,这光路由符文组成,四通八达,连接着中州内的每一大郡,在上面奔驰可以极大地加快行人的速度,甚至一月之内就能游遍广袤无垠的中州。

“中州可真强大啊……”

谢挚有些失落地喃喃说。

她才刚刚进入中州,甚至都还没有进入中州的心脏歧大都呢,便已经见到了三个与天争利的宏大工程,令她震撼之余,也不由得旁生一股艳羡低落。

大荒和中州的差距真的太大了……真不知道,得用几世的血汗才能稍微填平整一些这沟壑。

书上说,中州者,聪明睿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

她当然就是那远道而来求学的蛮夷。

“不必失落。”

姜既望敏锐地察觉了少女的心绪,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肩,“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都是庸人自扰之,你当知晓。”

“不论中州人怎么看待你,议论你,你都不必在意,但你一定要记得,切不可对自己和自己的来处生出厌恶鄙夷之心,你的故乡是值得你为之骄傲光荣的地方,永远都是。”

渊止王跟少女温柔郑重地对视,“记得了吗?若能做到,便答声话。”

在她漫长的寿命里,她也曾见到无数大荒天才意气风发地来到中州,想要出人头地,干一番事业,最终却被繁盛强大的歧大都骇破了胆气,走向了自恨和自我厌弃,一辈子都在深恨自己没能生在中州,反而生在了一无是处的大荒。

这些人骂起大荒来往往比真正的中州人还要更加恶毒,而姜既望并不希望自己悉心教导的孩子变成那副模样。

牧首大人真温柔啊……谢挚心中感激,坚定地低声说:“您说的话,挚永生不忘。我永远是大荒的儿女,永远不忘记自己的来处。”

前方是那宏伟的护城大阵了,这阵法如同一枚倒扣的金钟,其上铭刻着无数深邃玄奥的符文,光是维持与维护这座阵法,大周每年就要花费掉数不尽的灵髓。

天空中的灵禽飞辇在离护城大阵还有数里远时就要被强令停止,转为步行,由一身璀璨金甲的金吾卫们分成数百行,井然有序地接受护城大阵的检测。

有人仰起头,瞧见天边一架貌不惊人的飞辇却没有被金吾卫们拦下,如流星一般轻盈地径直驶入了护城阵法中,当即不*服气地要讨个说法,“不是说歧大都内不准飞行吗?那架飞辇为什么可以进去?”

“蠢货!”

金甲武士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那是渊止王上的座驾,莫说歧大都,便是紫宸殿上也飞得!”

而对姜既望来说,回中州最大的麻烦并不是其他,而是——

“渊止王上回来了,快让调云塔照亮歧大都!”

所有见到丹朱鹤拉着的飞辇的金吾卫都恭敬地垂下头去,将长戈立在了自己的身旁,数百座调云塔端的明珠一齐放射出柔和的洁白光芒,在天空中组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好大的阵仗呀!”

谢挚惊叹不已,望着女人的眼里便又多了几分崇拜,“牧首大人,您真厉害!”

姜既望尴尬一笑,“……其实我也并不想这样,但是……”

她不是喜欢大场面的人,更喜欢低调朴素的风格,但这的确是大周欢迎最尊贵、功勋最卓著的王的礼仪,连姜既望也不能辞谢,只能每次回歧大都时都痛苦地经历一次。

还得温和周到地向每一位金吾卫士颔首回礼。

姜既望发觉在大荒生活一段时间给自己留下的影响真的还颇为巨大,至少她现在不想像往常一般,撑着礼仪理会那些金吾卫。

歧大都说是一座城池,其实更像是一个五脏俱全的人间神国,甚至比一些小郡加起来还要占地广大,这里汇聚着中州最为美妙的一切,是最繁荣富饶的地方,不仅坐落着姜周皇宫,还分布着第一仙宗天衍宗的八大主峰,回荡着红山书院的诵读之声,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异州人怀着向往和激动来到这心目中的圣地,在歧大都之中流连忘返。

不是人族的其他种族也有自己渴盼加入的势力,那就是白泽圣地。

白泽圣地是上古瑞兽白泽神祇开辟的一方无瑕净土,收藏有各族典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自古以来一直中立于世间,不参与外界的任何风雨纷争,即便是在夺运神战和正音战争中,受到的波及亦极小。

作为生而知万物的高贵神兽,白泽的性情温和而又纯粹,由它们建立的圣地也对世间万族一律平等对待,只要通过考验,谁都能够拜入。

甚至还有几位修为深不可测的人族大能者自愿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成为了白泽圣地的长老。

封拜新王侯是大事,按照礼仪,这些大势力应当和人皇共同见证,请帖也早早便送到了各人的府上。

王家。

白发苍苍的老者丢下请帖,冷笑出声,“好哇!那便去让老夫看看,是什么样的天骄伤了我的昶儿!”

红山书院里,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头乐呵呵地换好衣服,对着铜镜反复梳理自己的长胡子,“念瓷说给我收了位了不得的新徒弟,我可真是等不及要见到她喽!”

云雾缭绕的翠峰上,侍者恭敬地询问宗主的意思,“这种小事,令宗内随便一位长老去便是了,您——”

云清池没有立刻答话,墨云一般的长发倾泻在颈侧,又被她挽起来用玉簪束住。

“什么话?人皇陛下封拜王侯,我自然是要亲去的。”

抿了一口唇脂,她淡声说。

高可触天摘星的木楼之上,谢惜自正在闭目静坐,在一片无差无别的混沌黑暗中,她听到了几点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刈鹿。”她轻声叫。

包裹在黑衣劲装里的女人半跪下来,“我在这里,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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