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灼移开视线,将拳头攥了又攥。

……手心黏糊糊的,好像汗淌进了心里,让她坐立难安。

眼前划过谢挚笑起来的样子,一滴汗跌进谢灼的眼睛里,让她眨了眨眼。

其实谢挚跟她长得有点像,见到谢挚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了。

所以师姐对着谢挚的时候,会比对旁人温和一些,可她讨厌那样。

讨厌……谢挚。

好讨厌。

讨厌她跟自己长得像,可是又跟她完全不一样,讨厌她整天那么快乐,好像没有烦恼,讨厌有那么多人喜欢她,讨厌她原本是孤儿,却能被那位温柔的渊止王上收养。

真可笑,为什么一个义母,对谢挚要那么好?比她的亲生母亲对她还好得多。

都姓谢,为什么她们的命运这么不一样?她宁愿是自己生在贫瘠的西荒,那也比呆在谢家要好。

她又想起了师姐。师姐……

“……我,”干涩着嗓子,谢灼垂着头,声音极轻地,说:“我不知道谢挚是怎么……是怎么出来的……就,就是……”

“就是前几天,她说梦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她……好像是说了一个词……我从来没听过,当时觉得,挺奇怪的,就记下了……”

她吞了一口口水,觉得夕阳的光辉在眼前如棱镜一般折射开来,让她头晕目眩。

“她说什么?”王昶急问。

“她说……殷墟。”

“……殷墟。”

王昶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睛。

光听名字,都能知道,这是个跟前朝有关的东西。

很危险,很重要,也很麻烦。

事关重大,他现在不得不报告给人皇了。

他忽然真有些后悔自己诱惑谢灼开口。

是殷商的废墟吗?

王昶能想到的,谢灼自然也能想到。

她勉强笑了一下,“这个消息有用吗?能不能救下我师姐?要是没用,我再想办法,你别给别人说了……”

王昶摇摇头,没说话。

谢灼有些拿不准,他这是答应不说,还是没用的意思,但王昶好像十分紧张似的,转身便要进府。

谢灼拉住了他。

“怎么了?”王昶有些不耐烦。

“……她会有事吗?”谢灼目光躲闪,小声问。

她没有明说这个“她”是谁,可是王昶极快地领会了她的意思。

“不会。昆仑卿上怎么会有事?”

王昶先是一怔,随即恢复了镇定,温和地笑了起来。

他轻轻移开谢灼拉着自己袖子的手。

“谢姑娘忘了吗?谢挚的义母是渊止王上,老师则是孟夫子和云宗主。她怎么会有事?”

“还是多想想瓷君子吧。放心,她很快就会被释放的。”

第154章 接风

惶惶不安整整一夜,谢灼感觉躺在床上仿佛在被油煎,如坠烈焰之中,而走路却像真正踩在梦上一般,每一步都是虚浮的。

好在第二天一早,师姐便回来了。

谢灼在惶恐不安之余,长舒了一口气。

……王昶没骗她,他们果然释放了师姐。

她正准备去寻宋念瓷,刚推门出去,便看到了谢挚。

“谢灼!你好呀!”

谢挚热情地同她打招呼,显然因为宋念瓷的归来心情很好,是这些天里少见的开心欢快。

“……你,你好。”

谢灼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不愿跟她对视。在这种时候,她格外不想见到她。

“走呗!”

她正要寻个借口躲开,谁料谢挚直接过来拉住了她的手,邀请她道:“到红山山谷去吗?枫叶开得可漂亮了,整座山都是红的,像火一样!”

“去那干什么……红山不是一年四季都是红的吗?那里的枫叶永远不败……”

谢灼还没明白过来她要干什么,就已经不自觉被拉着跑了起来。

“宋师姐回来了,我们大家给她在那办了个小聚会,给她接风洗尘!”

谢挚牵着她一边跑一边笑,“我知道你肯定也很想宋师姐,所以我就来请你啦!”

“……你是傻子吗?”

看着那少女神采飞扬的侧脸,谢灼心中没来由地涌上来一股酸涩低落,咕哝着说。

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谢挚还要对她好。明明她之前都那么说她了……

她以为谢挚会永远讨厌她,再也不跟她说话的。

“嗯?你说什么?”谢挚没听见她的话。

“没什么。”谢灼摇了摇头,“你跑慢点儿!”

一路出了书院,奔至红山山谷,在一颗极为高大的枫树下,摆着一个简单的宴席。

其余人都已经来齐了,正围在数张小桌子拼成的长席边团团坐,桌子上满是珍稀鲜美的佳肴仙果,香气离得好远都能闻见,还摆着不少琼酒,有人已经喝开了,正端着酒杯浅抿。

还有灵鹿在红云似的枫林之中探头探脑,显然是被这甘芳的酒香吸引而至,吕射月大笑着解下背着的赤红酒葫芦,斟了一碗唤灵鹿来喝。

灵鹿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不能抵抗住诱惑,过来低首浅啜了一口酒液,当即四蹄乱打,到处乱碰,浑身散发柔润珠光,显然已经喝醉了。

“嘿!吕射月!你把人家灵鹿灌醉了!”白令芳在旁捧着玉如意吃吃笑,乐不可支。

“这是上好的仙酒,对这灵鹿来说一番造化,我平日都不舍得喝呢!”吕射月反驳她。

见幼弟眼巴巴地伸长脖子盯着酒葫芦瞧,姜契拍拍手,令众人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笑道:“诸位!今日我们是为了给瓷君子接风洗尘,饮酒要适度,浅尝即可,可不要过饮失态啊。”

小皇子蔫巴巴地垂下了头,食月犬愉快地甩了好几下尾巴。

小主人现在还太小了,不能喝酒,它对姜契的提议很满意。

大家都到齐了。

谢灼怔怔地想。

可以说,现在歧都之中剩下的大部分少年天骄,都在这里了——聚集在红山山谷中的小小一处开阔地。

而这里的一些人,显然更多是因为谢挚而来,而不是因为宋念瓷。

师姐还没那么大面子,谢灼很清楚。

“快坐呀,怎么呆住啦?”

谢挚见她发呆,干脆将她拉着引到宋念瓷身旁的空位坐下,“宋师姐可想你啦!你们俩多说说话,多说说话……”

顺便临走时还揣走了大呼小叫的彩笔,免得它吵闹,打扰了她们说话。

……她这是在撮合她们吗?谢灼有点难以相信。

这是主位,她们身边没什么人,很清静。

谢挚的确安排得相当细致,考虑得也周到。

“……师姐。”

在桌下拉住宋念瓷的手,谢灼轻轻地叫了一声,侧身过去细细看她的面容,心中便是一酸。

“你瘦了好多……本来就那么瘦,现在还更……”

“没事的。别难过,好么?”

宋念瓷摇摇头,对她安慰似的笑了笑。

谢灼一呆,发觉了不对劲:“师姐,你怎么忽然说话了……”

修炼言灵的修士,是不能轻易说话的。

宋念瓷为她将面前的酒杯倒满,又将她爱吃的果子移到近前,这才答话。

她很轻松的样子:“之前不说话,是因为说话会减损言灵的效力,现在用不着言灵了,也就不用忌讳那么多了。师妹,你吃点果子吗?这个很好吃。”

“……不用言灵了?什么意思?”谢灼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师姐的话。

宋念瓷原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见谢灼一直追问,这才放下筷子,温柔而又无奈地一笑。

“我心魔已生,从此修为再难寸进,修行之途,已经终结了。所以言灵,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那你以后,要怎么……”

“浣熊长老请我去给它帮忙,我以后,便可能不再是书院的弟子,而是书院的助手了。”宋念瓷答得很快,显然已经将这话在心里排练过。

“师姐……”谢灼失神地喃喃叫。

师姐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啊,她从小就立下志愿,要接夫子的班,成为五州的下一位圣人,夫子也将她当亲传弟子悉心培养。

她是中州第一天骄,十六岁那年,甚至可以独身一人去西荒太古战场探险并安全而归,所有人都毫无疑问地相信,她会是中州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带领中州的修士们走向新的荣光。

可是现在,师姐作为修士的生命,却已经结束了。

宋念瓷的神色但是很坦然,眉宇之间没有什么失落沮丧,更无阴沉戾气。

她轻声道:“小师妹,不要为我难过,修士虽然做不成,但我还可以留在书院继续学习的,能这样,我已经很感激了。在藏书阁帮忙也很好,这同样也是一种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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