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年纪小,怕黑又怕鬼,老是晚上抱着枕头被子去敲象翠微的石屋门,请求和族长一起睡觉,还要缠着女人给她讲故事,那时候,困倦的象翠微便会这样吓唬她。

“可是,我想等你回来嘛……”阿狸依恋地靠在谢挚怀里,嘟囔着撒娇。

“那我下次早回来一点,好不好呀?”

一边软着声音安抚女孩,谢挚一边推开木屋门走进去。

这木屋自外面看起来极为窄小,几乎是嵌在悬崖边缘,像一个玩具一般,仿佛只能容纳一个人勉强低头进去,但推开门之后倒是豁然开朗,屋内俨然十分宽敞明亮,即便是一个十几人的大家庭,在这木屋里也能同住,而空间仍有富余。

木屋内的灯火最明亮处,正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眼睛处似乎曾受过火焰烧灼,眼周的皮肤都纠结在一起,完全不能睁开双眼,看起来分外丑陋可怖。

但虽然目盲,老妪握针的手却仍然稳健,精准地在掌中的布料上刺出一个个繁复的花纹。

“眼睛婆婆,我回来了。”谢挚放下阿狸,走到老人近前,蹲下来握住她皱巴巴的手背。

眼睛婆婆的反应很平淡,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没受伤吧?”

“没。”

“那么,洗漱一番之后,就去休息吧。”

婆婆抽出手,用针尖挑了挑灯芯,屋内的光焰为之再次一亮,口气不咸不淡地说:“很晚了。下次再回来这么晚,你就睡在外边吧。小丫头不听话,非嚷嚷着要等你,可怜我老婆子一把岁数,也得跟着她一起陪熬……你听听,这像话吗?”

“确实不像话,我以后会注意的。”

谢挚听出来老人隐藏不发的关心,笑着点了点头。

哄好眼睛婆婆和阿狸,直到等她们都熄灯躺下之后,谢挚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她在木屋门前的小井里打上来一桶冰凉的水,随意地擦了擦脸,趴在木屋门口的饕餮早已睡着了,正在小声地打着呼噜。

自五年前被几位仙人联手围攻之后,饕餮受的内伤一直没有好全,这几年又都在韬光养晦,没有进食补品的机会,因此很是嗜睡,一逮到机会就呼呼入眠。

“……大笨狗。”

走到闷头大睡的凶兽跟前,谢挚将它凝视了良久,终于轻轻地揉了揉它的大脑袋,随即又拎着木桶转身回屋。

屋子里有很多房间,眼睛婆婆和阿狸各自有一间,谢挚也有一间。

这木屋似乎被施过什么神奇的空间术法,貌似奇小,其实奇大,里面所含的房间跟更是将近无数,谢挚暗中猜想,这木屋或许是一件真凰大能者打造的空间法宝。

再加上阿狸半血狐族的身份,她其实对眼睛婆婆的身份有些猜测,但老人不说,她也就默契地不主动去追问。

这五年里,她一直借住在眼睛婆婆的木屋里。

对眼睛婆婆,谢挚是很感激的,尽管她从没见过老人的好脸色,可她知道,婆婆对她其实颇为关心。

谢挚回到自己的房间,合上门,就着窗外明亮的霜白色月光,缓缓解开衣襟,将上衣脱至腰间,露出底下纤细窈窕的身体。

这几年来,她长大了不少,不仅个子再次长高了一些,身材也渐渐发育成熟,已经自青涩的少女长成了成熟的女性,跟之前几乎完全不同了。

五年过去了,谢挚今年已经二十一岁。

这个年纪无疑正是最独特诱人的时候:既有女人的风姿,又尚未彻底步出少女的时期,身上自有一股矛盾的美感。

“哈……”

谢挚取来木桶里的井水,轻轻浇在自己身上,被冰得咬着嘴唇仰起头,身体微微颤抖。

她的手指自脖颈上的金印划过,一路抚至胸前。

莹润如玉的皮肤上赫然盘踞着一个丑陋的疤痕。

是她五年前站在潜渊边缘,与宗主对峙之时,剖心取种留下的伤疤,大约一生也不会褪去。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五年……真快啊……”

谢挚喃喃自语道,取来一旁的手帕,擦干身上的水珠,和衣躺在床上。

夜已经很深了,明天还有繁杂的事情要做,但是谢挚却怎样也睡不着。

月色洁寒,秋夜的北海荒原上冷风呼啸,百草衰颓断折,一切生灵都潜藏起了身形,沉入梦乡之中,但谢挚在床上不能入睡,仿佛世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周围极静寂,她下意识侧耳倾听,却似乎能在恍惚之间听到远方传来的隐隐马嘶鸦鸣。

“唔,又来了……”

身体上袭来了一阵熟悉的剧痛,谢挚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额头渗出细汗,蜷缩着起身,在枕边取来一卷白布咬在口间,避免自己再如之前一般,在痛苦里无意识地将嘴唇咬得血肉模糊。

做完这一切后,谢挚默念起浣熊长老交给她的《百回炼心咒》,熟门熟路地放空精神,沉入一种奇特的无我之境,这是东夷佛陀的无上心法,可以使得心志坚韧澄净。

虽然谢挚现在修为已废,并不能将其运转半分,但默念心咒还是于她忍受苦痛有益,不至于让她精神垮塌。

五年前,万法剑竹自爆在她眼前,直接魂陨命断,宗主又来到她身前,看似温柔拯救,其实是在以势强逼,又惊闻原来宗主就是金龙姐姐,她在绝望心死之下,硬生生地剖出了涅槃种还与云清池,决绝地在潜渊一跃而下,魂牌碎裂,身死道消。

她确实已经死了一次,可是昆仑山宝,那件可以使人死而复生的额外一条性命,又使她在坠入深渊之后重新活转过来,得到了新生。

等谢挚再恢复意识,悠悠醒转过来之际,她正赤身躺在潜渊底的冰冷玄冰上,浑身一丝衣物也无,全被灭绝气绞碎殆尽了。

只有碧绿小鼎还静静地躺在她身边,竟然连一寸裂痕也没有。

好在小鼎没有坏,要不然,饕餮也就跟她一同死去了……

谢挚感知了一下身体,这才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全消失不见了,莫说道宫铭纹,连炼体境也不是,肉身竟比普通凡人还更加脆弱。

在炽烈凌厉的灭绝气中,谢挚的身体已经被彻底粉碎了一次;现在的身体,是昆仑山宝为她创造出来的新身。

识海中的金字经文寂静悬浮,放着璀璨耀眼的灿烂金光,为谢挚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阻挡灭绝气继续侵入毁坏她的身体。

……又是太一神救了她,谢挚想。

要不然,即便是她有第二条性命,在潜渊底重新活转过来,也不过只能再惨死一次罢了。

谢挚的意识还未清醒片刻,便又昏了过去。

她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根本无法支撑长时间的清醒。

在无休止的昏睡之中,金字经文在谢挚识海里放出神圣光芒,如同至高君主一般威严,谢挚周围的灭绝气如同有灵,纷纷畏惧拜服,又如漩涡一般,被牵引着缓缓渗入少女的血肉皮骨,丝丝缕缕地改造谢挚的身体。

再醒来时,谢挚是被周身的剧痛逼醒的。

灭绝气主杀伐毁灭,极为凌厉强横,一进入谢挚的身体,立刻便不停地毁坏她的五脏六腑,教她弓着腰呕出血来。

“收服它,小挚。”

属于女人的成熟嗓音在她识海中忽然响起,是太一神的声音。

“你必须得镇压灭绝气,才可以走出潜渊。”

“这是一场残酷的考验,但只要你能完成,也会是一场莫大的机缘。”

太一神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消散,柔和笃定,而又含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也会帮助你的……但更重要的是你的心和意志,不要被苦痛击毁,而要在苦痛中焕发新生。”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不破不立,置死地而后生,愿你赢得这场试炼,也愿你能不靠他人,自己得救。”

谢挚睁开双眼。

她接受了太一神的考验,在玄冰上盘腿坐下,忍耐着被侵蚀的剧痛,耐心牵引灭绝气走遍全身,以意志强行将其炼化,每当支撑不住时,谢挚便从小鼎中取出一株从王家药园抢来的宝药,囫囵着吞入腹中,修复伤痕累累的身体。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直到谢挚身下的玄冰被染成红色,肆虐在她身体里的灭绝气终于有了一丝软化的迹象,亲昵地顺服下去。

谢挚心中微喜,但并不激动,仍旧只是镇定地坐在原地。

她引来灭绝气不断锤炼自己的身体,有了之前的基础,仅以十日便铸就炼体大圆满。

在突破铭纹境的时候,谢挚再次遇见了如前一般的问题——她所引来的符文太多了,仿佛是无穷无尽一般。

这一次的异象甚至比她第一次铭纹时还要慑人可怖几分,几乎充斥了整座潜渊。

谢挚轻轻地吞咽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悬浮的无尽符文海洋。

……她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倘若能成功,她会铸就天地诞生以来最为强大的无上道果,甚至连太一神也不能及;

而倘若不成,她会再死一次。

这次没有昆仑山宝的第二条性命能够救她,一旦身死,就是真正的永恒。

第168章 重修

铭纹境是修行之基,堪称至关重要,须得在五脏六腑上刻下能观悟到的所有符文之后,方可称为圆满。

符文有普通符文与稀有符文之分,寻常修士只能观悟到一种符文,在大荒,能观悟到两三种符文,便已可是远近闻名的少年天才。

当年定西城英才大比,便属谢挚与蒲存敏所观得的符文最多,足有四种,这也可以看出符文实难观测。

即便是神祇频出的上古年间,灵气充沛浓郁,成神之路尚未断绝,五州万族生机勃勃,几乎没有生灵不能修行,那时最负盛名的神王天骄,最多也不过能观悟数十种符文,不能突破百数。

但谢挚,却能引来数量如此庞大的符文,这看似是洪福,实则是祸事,倘若她稍一鲁莽行事,便会直接裂体而亡。

当初玉牙白象为谢挚护法破境,也发现了这一点,不得已之下,方另辟蹊径,叫谢挚自别人的符文之中反推原始符文,谢挚这才勉强得以踏入修行之路。

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再加上谢挚于修行之路上一直颇为畅顺,几乎从未遇到过瓶颈,她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完全忘却了。

直到今日死去一回,修为尽废,一切还须从头重新开始,铭纹问题才又摆在了谢挚眼前,让她一时之间心中踌躇,有些举棋不定。

……该怎么办呢?

在这深深的潜渊底下,并没有别人的符文可以叫她观摩研究。

而若不修行破境,她就不能从深有万仞的潜渊底下离开。

就在谢挚思索的这短短一刻里,她头顶悬浮的磅礴符文海洋再次增多,仿佛要将潜渊震碎撕毁。

似乎可以确定的一点便是,这符文,的确是在不停增加的……谢挚仰起脸,被无数绚烂符文的光芒刺得微微眯起眼睛。

五州诞生亿万年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

谢挚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对策,但那——太危险了,任何一位修士倘若听到她的计划,都会大惊失色,骂她实在疯狂。

……赌一把吧。

谢挚的胸口起伏了几下,神色渐渐坚定。

倘若重生不能强大,倒还不如死去。

横竖都是无出路,何不放手一试?

反正现已走到此种境地,她也没有什么不可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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