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黑雾越近,圆环便发光越发盛烈,此刻几乎要在谢挚手里燃烧起来,仿似一个小型太阳,照亮了方圆数十丈,令人不敢直视,担忧自己被它的光芒刺到目盲。

谢挚眯起眼,合掌将圆环在手心中握住。

她能感受到,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黑雾,这圆环愈发焦躁不安了,几有挣脱她的手掌飞出之相,甚至还想将眼前的岩壁直接撞裂开来。

但谢挚自然不能容许它这样做——倘若贸然允许圆环撞击矿洞岩壁,说不定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连环坍塌,造成一场极为惨烈的大矿难,将所有巨人都埋在地下。

用灭绝气直接割开岩壁,也有相似的顾虑。

归根结底,谢挚并不是天生精通一切工事的巨人,也不是一位熟练的矿工,对于挖矿她是外行人,完全一窍不通,不知道应该砸哪里才能避免坍塌,才是安全之地。

而真正的挖矿专家阿赤玫,由于巨石堵住矿洞洞口,此刻还正在外面,焦急地等待她的归来。

该怎么办呢?

第190章 圆环

正在谢挚困窘思索之时,忽然感到腰间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什么东西?

她低头去看,却见一个白生生的小娃娃挥舞着藕节般的圆胖手臂,正在努力挣扎——正是人参娃娃。

之前谢挚将它从小鼎中取出来之后,发觉作怪之物不是它,便用腰带把它缠了两缠,顺手将它别在了腰间,之后便忘却了它的存在。

如今这通灵不久的小东西被绑得性起,终于不再安分,踢踏着挣扎起来,意欲逃离,这才被谢挚记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嗯?”

谢挚发笑,捏着人参娃娃后颈将它拎起来,目光跟它平视。

她对这长得像个小孩子的人参娃娃自然不会责骂,只是见它不听话,拿在手中,吓它一吓而已。

这人参娃娃是当初王家药园之中最贵重珍稀之物,已经诞生出属于自己的意识神智,隐隐有向圣药演化的倾向;

因为谢挚怜悯它修行不易,且又已生灵智,与蒙昧未开化之凡药不同,其智慧略可与人族孩童相等,坚持将它护下,因此,人参娃娃才得以在饕餮口下侥幸保存至今。

或许,再给它数千年时间,日夜汲取天地之精华,日后成为一株真正的圣药也未为可知。

人参娃娃头顶一团蓬乱绿缨,被谢挚拎起举在眼前,顿时便老实了。

作为一颗寿命漫长的珍稀仙药,人参娃娃其实还远远没有成熟,如今的心智最多只能与五岁小儿相当。

它怯生生地用黑眼睛打量着谢挚,生怕她忽然改变主意,将它用小鼎熬煮了来吃,下定决心要讨好女人,伸出短短的手来,指了指旁边的石壁,做出刨挖的动作。

“……”

谢挚感受到它细微的精神波动,又见它朝自己竭力比划,似有话要传达,便是一怔。

“你是说……你可以将这石壁挖开,而不使矿洞坍塌分毫么?”

她揣摩着人参娃娃的意思,试探着问。

人参娃娃头顶的绿缨子“唰”的一下竖起来,冲她使劲点头,表示自己很有用处——还是大用。

人参娃娃原本就是宝药,也在植物之属,常年在地下呼呼大睡,对土石极为敏感,尤擅掘洞,故此才能向谢挚夸下海口,主动请缨,说自己可以在石壁之中挖出一条坦途,且又不使矿洞坍塌。

“当真?”

人参娃娃快把自己的头点掉了。

谢挚不置可否,将它翻转过去掉了个个,面对着石壁:“且试之。”

为向谢挚表示自己真没骗她,人参娃娃格外卖力,刚被她放到石壁上,便浑身光芒一闪,化作本体——一颗如白玉般光润晶莹的人参,一尺来高,舞动根须,朝石壁中直钻进去,一溜烟没影了。

坚硬如铁的石头在人参娃娃钻探下,竟如嫩豆腐一般松软脆弱。

大板牙正要哀叹“这玩意儿不会是趁此机会偷溜了吧?”,便看到雪白如珠玉的人参娃娃从洞口探出一团绿缨,朝谢挚挥舞了一下根茎,示意路已打通,要她跟上。

示意完之后它又一头扎进挖出来的洞里,等了几息,却不见谢挚动作,又扒着洞沿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咦?”了一声,困惑又诧异。

它还不会说复杂的字句,最多只能说些拟声词。

“嘿!”

小毛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真别说,这小东西还挺能打洞的!”

又扭过头来对谢挚道:“你当初选择将它留下来,原来是思虑深远,果然今日派上了用场!”

其实那时亡命逃亡,哪来得及想这些?只是这样想,便这样做了。别的功利打算,根本都没有浮现在谢挚心中分毫。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也不做解释,只是轻轻淡淡地睨了小毛驴一眼,笑道:“人参娃娃天真单纯,既已许诺于我,又怎会轻易偷跑?我看,倒是你整日想着跑吧。”

被她这一说,小毛驴一下子心虚地缩起了脖子,长耳朵背起来,细眯缝眼睛到处乱瞧,“冤枉啊!我可没……我对你忠心耿耿,天地日月可鉴!”

其实,它刚被谢挚带回去的那几天,的确整日想着要逃跑,但跟饕餮打了个照面之后,便结结实实地吓住了它——虽然饕餮如今变化了形体,看起来是只雪白巨犬,但小毛驴的感知极为敏锐,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凶暴嗜杀的蛮戾气,令它不敢妄动。

那个眼盲的老婆婆,也颇为高深莫测,似乎竟是个神圣种族;甚至连小木屋也相当神秘。

大板牙不算聪明,但它很有眼力,能看出来什么人好相处,什么人又不是易与之辈。

而且小木屋里的伙食不错,再加上正值冬日,外面也确实很冷,它便暂时忘却了要逃跑的计划,打算一切等到来年开春再说。

此时被谢挚忽然点出,淡淡地敲打了一下,小毛驴这才恍然发觉,原来谢挚一直都知道它的那点小心思,只是她大度,并没有明说罢了。

人参娃娃挖石头的速度极快,顷刻之间已经逼近了黑雾所在之地,黑雾知道自己这下断不能逃,于是竟也不再躲避,以破釜沉舟之势,循着洞穴径直冲了出来,将还在埋头苦干的人参娃娃裹携着倒飞出去——

谢挚听得一声呜咽痛叫,紧接着便看到人参娃娃直接飞了出来,她顾不得多想,便抬手欲将人参娃娃救下。

谁料刚一触及人参娃娃,谢挚便感觉心神猛地一震,耳中响起嗡鸣,仿佛同时听到了万千个世界中万千个生灵齐齐呐喊絮语。

就在这一恍神间,她指尖一痛,似被针扎蜂蛰,又极冰冷,如同忽然将手伸入严寒冰穴当中。

但这感觉只有一瞬,转瞬即逝,快到谢挚几乎来不及意识到刚刚自己遭受到了攻击。

黑雾以人参娃娃作诱饵,在谢挚伸手的一刹那分出一缕雾气,轻轻地抚了抚谢挚指尖。

“怎么样,你可有事?”

谢挚低头看了一眼手指,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不见青紫,更无伤口抑或血痕,并不要紧,便转向另一只手中尚惊魂未定的人参娃娃,镇定问道。

人参娃娃现在还是本体,不是人族婴孩模样,发着抖向她上下摆了摆根须,表示自己没事。

“没事就好。”

看来,人参娃娃只是被吓到了。

但她却遭到了黑雾的攻击……

这说明黑雾是有备而来,不是胡乱攻击,而是有意要攻击她。

谢挚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指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手指阵阵发麻,好像有些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了。

就在这时,黑雾再次反身朝谢挚袭来,将自己延伸得极薄极细,如同一张大网,有铺天盖地之势,兜头就要朝谢挚披盖而来!

大板牙见状,下意识撒开蹄子便要逃跑,身形凭空消失在原地,但刚跃到另外一点,又立刻被传送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又回来了?”

小毛驴还在惊惶不定,一道粗哑的苍老女音忽然透过绿松石传入了它耳朵。

“东夷来的小驴,听着,倘若你敢抛下谢挚逃跑,今日我便教饕餮开荤,吃顿驴肉火烧。”

传音法宝精准地传达了她威胁的意图:

“谢挚不会管教你,我便来替她管……你以为如何?”

是眼睛婆婆!

她在它身上动了手脚!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它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看来,眼睛婆婆的修为要远高于它……

大板牙逃跑被逮个正着,在脑子里勾画出一副自己被烤了吃肉的惨状,吓得四条腿和牙齿一齐打颤,战战兢兢地夹紧尾巴,连连表忠心:“不敢……不敢……您明鉴,我再也不敢跑了!再也不敢了!”

“等你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破!”

谢挚无暇顾及大板牙这边发生了什么,她指尖一动,放出一道极为凌厉的精粹灭绝气,直冲黑雾而去。

那黑雾受她一斩,从当中如布帛一般无声撕裂开来,下一刻却又飞速合拢,恢复原样,竟然毫发无伤,没有被斩灭镇压分毫!

谢挚心中腾起惊意——作为太一神遗留下的无上剑气,灭绝气可斩世间一切物,此刻竟然对这黑雾毫无作用!这还是头一次!

这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竟可抵御灭绝气的镇杀?

“小莲花!擒住它!”

虽然惊讶,但她并不慌张,灭绝气不起效果,即刻便改用凝神法。

“好!”

小莲花早已凝神以待,听得谢挚一声令下,便派遣出千万道细丝状的精神力,以谢挚身体为中心,如绣球花的花瓣一般喷散开来,冲黑雾激射而去,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它!

在灿烂盛放的绣球花上方,赫然还有一座精神力编织的巨钟正在蓄势待发,倘若前一击被黑雾逃过,这巨钟也可将它扣住镇压!

这一击布置得周密精妙,堪称万无一失!

但令人目瞪口呆的是,黑雾在这连环攻击之下竟全然不受影响,从合拢和绣球和落下的巨钟中径直穿过,速度不减,如穿无物,眨眼间已经逼近了谢挚的面门!

黑雾无时无刻都在变幻形状,似乎处于永恒的变化之中,若是将它凝视得稍久一些,便会双眼发酸,头痛欲裂。

此刻它又无声无息地改变了形体,大大张开两翼,倒有些像一只巨大无比的蝙蝠,要裹住谢挚的脸庞!

这一切听起来似乎漫长,且又跌宕起伏,险象环生,但其实极快,只在几息之间,便已经完全上演;外人若观战,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分出胜负,不能晓得其中厉害与险恶之处。

身处战斗之中,每一瞬间都是游走在生死线上。

这黑雾来历不明,攻击怪异,且既不受灭绝气镇压,也不能被精神力所影响,隐隐竟有超脱于世之象!

方才谢挚只是被它借势轻轻一碰指尖,便觉心跳阵阵,手指剧痛极冷,此时若被它整个包住脸庞,真不知道后果会是怎样!

就在这至为危急之刻,套在谢挚掌心的圆环忽然动了!

“轰——!!!”

圆环飞离谢挚的手掌,隔绝在她与黑雾之间,猛然爆发出万丈金光,比之前耀眼百倍不止,将矿洞周围都照得一片明亮!

连正焦急守候在洞口的阿赤玫也感到一股可怖的冲击波猛地迎面而来,携带倒海翻江之势,有如最剧烈的海啸爆发,吹得她长发扬起,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扒住身边的石块,才勉强稳住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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