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上又淬有剧毒,凡人遇之,即沾即死;修士遇之,道花衰尽——明空和尚即是死于它口。

公输良言暗想,即便梅先生修为精深,百毒不侵,这铁蛇也必可牵绊住他*片刻,叫他道宫滞涩,得到些许救人之机。

她却不知,梅先生身上的诡异之处。

那铁蛇眨眼间便游走至于软轿近旁,正要潜入轿中,不知为何,蛇身上的机关却忽地卡顿了一下,发出尖利的一声响——

“吱呀……”

这声音尖细刺耳,如同推动废旧的门闸,在空荡荡的沉烟阁中格外回响悠长。

听在公输良言的耳中,正如催命之音一般令她胆寒心惊。

怎么回事?!

公输良言脸色煞白,一时之间脑中什么也不能思考。

机关突然出了故障么?这不可能!她姐姐制作的东西,最是精妙绝伦,从未、从未发生过如此……

“哼!真是自作聪明。”

梅先生冷笑一声,自云雾中分出一小股来,一瞬便探至那条僵硬的铁蛇之前,将它轻轻捏了起来。

乌光闪烁,蛇尾扭曲挣扎,末端正刻着两个小字:

公输。

梅先生当即大惊:“……你是公输家的人?!”

因公输良言修为稍弱,又一直没有反抗之举,故而他方才其实对她并未怎么留心;

此时发觉这铁蛇是公输家所造,再细看这女子面庞,眉宇间竟与那令他胆战心惊的疯子公输良药有六七成相似,立即便确定了她的身份。

“你是她的妹妹?”

云雾陡增,缠握住公输良言的身体,将她缓缓举起,梅先生的神识从软轿中探出,刀子一般细细刮她的面容。

“是她派你来的?说,是不是!”

梅先生厉声发问,可并不需要公输良言回答——因为他心中已经十分笃定答案。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喃喃说:“啊……她终于还是不肯放过我……就因为我拒绝与她合作……”

握住公输良言的云雾猛地收紧,令她发出痛苦的呻。吟,几乎昏厥过去。

“好,好!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毁掉她的亲人,让她追悔莫及!我倒要看看,她的心肝是什么心肝!”

梅先生大怒,可是谢挚敏锐地发觉,在他猛然爆发的怒火背后,藏着一种难以遏制的深深恐惧,故而才需要以震怒掩饰。

他在害怕。

直觉在谢挚心头微亮。

他在害怕……公输良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大能者需要害怕一个双腿残疾的凡人?

谢挚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喘。息着打开了大观照瞳术,朝梅先生所乘的软轿望去。

只要是生灵,就不可能没有弱点,她想观出梅先生的破绽,为白芍争得些许取胜之机,至少……至少能知道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虽然初入会光市时,白芍曾告诫过她,切勿在此动用任何瞳术,因为这会激怒蜃,但现在她们连性命都快不保,谢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几乎在谢挚瞳孔化为乳白色的下一瞬,软轿中便传来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梅哥!梅哥!有人看到我们了!她动用了瞳术!”

这道嗓音却并不属于梅先生,分明是另外一个生灵。

轿子里还有第二个人!

但仅仅是这一瞬,也足够谢挚看清轿中情况了。

谢挚震惊不已,连忙发声叫:“白芍!梅先生是——”

“大胆!”

听到谢挚即将说出自己的身份,梅先生勃然大怒,暂时放过公输良言,云雾化为的大手捏掌为拳,再次重重击向谢挚,将她的话语捏碎在掌间。

谢挚竭力运起符文抵挡,但符文也莫名失灵,在她指尖刚一亮起,便又纷纷扬扬地碎裂开来。

——无论是兵器还是术法,只要遇到梅先生,便全失灵了!

她只得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击,再次吐血。

教训完谢挚之后,梅先生丝毫不停顿,转向公输良言,低声喝道:“厄运缠身!”

顿时一股黑气便从轿中涌出,这黑气非烟非雾,携带着一股浓厚的不详气息,直奔公输良言而去。

公输良言被云雾缠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丝毫不能躲避,而白芍正在她近旁。

黑气一瞬便袭至二人面前。

“小心!”

白芍以为梅先生释放出了瘴气抑或毒雾,忍着手臂脱臼的剧痛,挡在公输良言身前,勉强结出防护阵法,笼罩住自己与公输良言的躯体,要保全她的性命。

这捕快是个好人,且有一种奇特的正直固执,从慧通寺时的初交手,与她不顾危险、一路追她们至泽都,白芍便能看出来;

何况此时,她与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即便谈不上同心敌忾,但也可算命运相连。

仅凭公输良言方才放出小蛇,抵御梅先生,她便不能看着她去死。

谁知这黑气却并非实体,它如不存在一般,径直穿透了一切防御,直直扑上白芍身体,透胸而过。

“嗯……!”

白芍闷哼了一声,碰触黑气的一瞬间感到浑身极寒,如坠冰窟之中,仿佛有千万只手拉着她往下陷落,紧接着又恢复了原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下意识低头看向胸口,她原以为那里已被黑气贯穿,必是鲜血淋漓,却也是好端端的,没有半分痛楚,甚至连衣物都没有破损一丝。

白芍讶异,立即内视己身,将自己从里到外扫视了一遍,仍然找寻不到任何一处伤痕。

——被那诡异的黑气穿胸而过,她竟毫发无伤。

……这是怎么了?

白芍几乎有些迷糊了:

难不成,那黑气只是她的幻觉?实则它并没有伤害到她?

“不……白芍……”

被云雾化成的大手按在墙壁上,谢挚无力地摇头。她已经全明白了。

她用神识告诉白芍:“梅先生是……”

“你竟然替她挡?真是不知死活。”

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份已被谢挚发现,不必再躲藏,轿帘一动,一个影子缓缓地从被白芍剑气斩破的轿子中立了起来。

公输良言本能地屏住呼吸。

会光市的幕后主人,整个泽都最神秘富有的生灵,头一次将真容展露在外人面前。

他到底长什么样?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还是异族?没人知道。

但现在,梅先生一步步走了出来。

先露出的是短而小的脑袋,接着是浑圆结实的身躯,以及……芦花白色的蓬松羽毛,两只有力的爪子。

梅先生张开嘴巴——更准确地来说,是张开喙,一张短短的奶黄色尖喙。

豆子大的乌溜溜小眼睛锁在白芍身上,梅先生冷哼道:

“恭喜你,要倒霉了。”

谢挚同时续道:“……霉头锦鸡。”

根本就不是梅先生,而是一个被人们叫错的同音字——霉先生。

霉头锦鸡,上古的遗落种,这支种族极为奇异,谢挚以前在红山书院的藏书阁中胡乱翻书时,曾经看到过关于它的记载,对其印象格外深刻。

“……霉头锦鸡,遗落种也。短颈圆身,羽色芦白,喜食奇虫。……”

“……见之大凶,厄运缠身,诸事不顺,神祇亦憎。”

这是一支能给人无差别带来厄运的种族,哪怕是远古神祇也不能幸免,因而会对它们远远退避。

而梅先生,正是这样的一只霉头锦鸡。

故此它才喜欢人们向他送虫子作为礼物——那是它的食谱。

所以谢挚与白芍,才会经历那么多离奇的事情:莫名摔倒,黑雾长刀失灵,挥剑时手臂脱臼……

这全都是因为梅先生接近了她们,使得她们陷入了无穷的厄运,不停地倒霉。

梅先生说得不错,只要在它近旁,即便是仙人,也战胜不了它,而只会陷于一连串的不幸之中,东碰西撞,不能爬起。

这也是为什么,会光市天亮之后便会关闭。

因为霉头锦鸡夜伏昼出。

天亮了,梅先生也醒了。

乘着轿子,它雄赳赳气昂昂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与此同时,将厄运传播得遍地都是。

在遇到倒霉事的时候,人们常常会抱怨着说一声“倒霉死了”;但若是留在天亮之后的会光市中,这句话就会真的变为现实。

——倒霉至死。

一个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口水也或许会窒息而死,摔一跤或许后脑也会正中尖石。

这就是每个滞留在会光市中、没能及时出去的人,真正的死因。

而现在,梅先生将厄运凝聚为“黑气”,原本想将其施加于公输良言身上,却不料被白芍挡住,厄运尽数遁入了白芍的身体。

梅先生低下头,一口将地上扭动的铁蛇啄得粉碎。

“厄运缠身,乃是我至强一击,你很快就要倒大霉了。”

圆胖矮小的一只鸡,昂首阔步地踱着步子,悠哉悠哉地走向白芍,这场景本应十分滑稽,此刻却无人一人能笑得出来。

它说的是真话。

厄运缠身之下,白芍真的会死的——以一种十分离奇的方式。

在霉头锦鸡的脖颈上,还紧紧地缠绕着一条青色的生灵,定睛一看才能看清,那是一条似蛇非蛇、似蛟非蛟的灵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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