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佛陀的描述过于详细,以致他刚看谢挚一眼就认出了她;

但为了不使谢挚起疑,只是极短暂的一撇,看门罗汉便已控制着自己平静地转过视线。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地探究一番,这个年轻女人到底为何能得佛陀如此激赏了——

她会不会已在第一轮雨滴中就死去了?

“公输大人,不要硬抗,到我身边来!”

早在雨滴初落,谢挚即以黑雾撑起了一片安全的防护屏障,将她们三人牢牢地护住,未受丝毫损伤。

而放眼四望,此时还活着的修士,纵使侥幸没有被雨滴杀死,也没有被布袋吞噬,但亦形容十分狼狈,身上伤痕累累,眼下正在艰难地左避右闪,勉强活命;

还安然无恙地留在原地的,竟然也就只有她们了。

空中的竹伞还在飞旋不休,不断洒下致命的雨滴,白芍望了望它,又凝视了一眼看门罗汉与布袋芭蕉: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小挚,让我去试试,好么?”

此话虽在征询,但她已将灰剑拔出,紧紧地握在手中,分明已经下定决心。

谢挚偏过头来望了白芍一眼,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咬唇轻声问:“……可以么?”

她不是不相信白芍的实力,只是试炼四关一关比一关更难,这三件法器如此强大难缠,看门罗汉也比长眉罗汉更加不易战胜……

她不想白芍受伤,更不想她冒任何风险。但是——

“可以的。”白芍很肯定地点头,神色温柔,带着宽慰。

“那好……”

白芍都这么说了……

“尽量不要受伤,好不好?我会心疼……”

这句话直接在白芍识海响了起来,两人神识相融,交流极方便,心念一转即可共通,这也是谢挚放心白芍独自离开屏障的原因。

倘若白芍遇到什么危险,她第一时间即能发现赶到。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谢挚正在贴在她的耳边对她软绵绵地轻声絮语似的,恋人的声音在她四肢百骸之中震动回荡,由骨至心都漾开一阵麻麻的酥,白芍至今仍然不太习惯,拔剑的手在半空中凝了凝,掩饰般地稍垂下脸,耳尖有点粉。

“明白,白芍……谨记在心。”

言毕,白芍深深望了谢挚一眼,朝着空中的竹伞飞身而去。

见白芍一人离开,公输良言大感惊讶。

与谢挚白芍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她已经知道了她二人的关系,也清楚她们感情很好,是叫人很难不羡慕的一对佳侣,因此此时见谢挚没有动作,便更加惊奇:“谢姑娘,你不去帮白芍么?”

“不必我帮……”

谢挚紧张地盯着白芍离去的身影,回答得心不在焉。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剑修,一人便已足够了。”

迎着兜头落下的雨滴,白芍的心情却一点都不凝重,反而十分自在轻快——这种水汽弥漫的环境让她倍感亲切熟悉。

在她少年时,白芍曾练剑八年不止,哪怕刮风下雨亦不歇息。

她所重复的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不断地拔剑,挥剑,刺出去。

为了检验自己练剑的成果,她曾站在深秋的树林之中,耐心静待着纷纷扬扬的黄叶飘落,再将其一瞬尽数刺穿、挑在剑尖。

很快,落叶就不能再使白芍感到满足——枯叶飘落的速度在她眼中太慢太慢,不能再令她的剑道有丝毫进步。

于是白芍将目光投向了雨。

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中,每一息都有数以万计的雨滴自高空砸落。

而白芍的目标,便是在雨滴落地之前将其击碎。

这很难,但白芍在练剑的第三年便实现了它。

大雨滂沱,林木在狂风中摇晃,大股水流顺着光滑的树皮滑下来,小麂被打湿了皮毛,湿淋淋地在山间慌乱躲避,而白芍方圆数十丈却仍旧干燥如初,没有一丝湿痕。

而现在,她面对的只不过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白芍拔出剑。

这无疑是一柄极普通的剑,光秃秃,灰扑扑,剑身平直,未露锋刃,没有任何花纹雕饰,材质也无甚出奇之处,应当只是把粗制滥造的铁剑而已,甚至丢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修士弯腰去捡;

只是握住它的人,却并不普通。

如同星辰在高寒的夜空中微微眨眼,清澈的剑光亮了亮;几乎在同时,好似烟火在孩童的眼睛飞啸亮起,也在落下的无数雨滴中心亮了亮。

接着,像真正的烟花一样,雨滴砰地爆散开来——它被白芍斩碎了。

奇怪的是,碎裂的水滴却丝毫没有沾染上白芍的衣襟与面庞。

因为在分为几瓣的雨滴下坠时,白芍再次挥剑,在不知多少次的刺穿中,赶在数不胜数的水滴落下之前,将它们在剑尖完全地损耗干净了。

换而言之,在一息之间,白芍同时挥出了无数剑!

胜势已然明显,但就在此时,白芍却忽然调转了方向,并不乘胜追击,而是直奔布袋与芭蕉叶而去——

竹伞见她莫名逃离,当即紧追而上,将更多雨滴在白芍身后尽数喷洒,又被白芍反身以剑全部挡下。

她竟然是想与这三件法器同时战斗!

在对战中忽然撤开无疑危险至极,更遑论以一敌三,一面应对竹伞的追杀,一面对布袋和芭蕉叶发动攻击。

能做出这种惊人之举的人,若非对自己实力极度自信的惊世天才,便是将自己性命视作玩笑的疯子!

芭蕉叶没有料到白芍竟会突然奔向自己,立即将宽大的叶面面向白芍,蓄力对她吹出狂风。

但它最后一次朝布袋扇去的飓风已经呼啸着滚了过去——

“轰……”

自布袋内部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仿佛其内有大山崩塌。

无数裂口正在布袋上扩大,它飞快地瘪了下去,涌出汩汩黑血,散发着惊人恶臭。

在袋口挣扎着窜出许多蟒蛇头颅,都被从七寸处齐刷刷地斩断,但仍然能弹起很高,绿眼睛怨毒地死死盯着不远处持剑的女人,还有不少蛇头张着口对芭蕉叶嘶吼。

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随着布袋化为一团碎布,这些狰狞的蟒蛇也如断水的藤蔓一般枯萎了。

芭蕉叶不可思议地扭动了一下——身为罗汉的法器,它早已诞生出了可与人族媲美的灵智;

但此刻,它既不明白白芍是如何将布袋斩碎,更不理解那布袋的化身——蟒蛇,在临死前为什么要瞪着自己发出怒吼,连眼珠也仿佛要喷出火焰。

明明,明明……布袋是它们三个当中最坚韧的,可是最先破碎的竟是它??

“是风。”

白芍简单地解释。

她比了一个手势,神情温和宁静,没有丝毫杀气,不像是在为敌人解说,倒更像是在授课。

“你不断地将受害者刮进布袋之中,我于是趁机将剑气融入你的风中,进而非常容易地进到了布袋最脆弱的内部。”

“它对你吹来的风毫无防备,却不料你做了杀死它的帮凶,因而才会对你有怨气吧。”

芭蕉叶大怒,要卷起万丈狂风,将白芍撕得粉碎,却见她身形一动,消失在了原地。

取代白芍冲向它的,是千千万滴致命雨滴。

——白芍方才与芭蕉布袋战斗时,还在同时应对着竹伞的追击!

现下她突然撤开,雨滴来不及转向,便通通射向了芭蕉叶!

竹伞来自佛陀亲赐,而芭蕉叶只是罗汉的法器,若是两者硬碰硬,谁败谁胜一眼便可得知!

芭蕉叶大为惊骇,欲要逃亡——然而已经躲闪不及,眨眼间便被数不清的雨滴洞穿了叶面。

待到暴雨终于停止之时,它已经彻底失去了形体,只剩下几根残缺的叶脉悄无声息地坠下。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根本来不及竹伞作出反应。

等它回过神来,自己的同伴已经失去了声息,只剩下它一个在空中茫然四顾。

“叮……”

在白芍眼中,世界仿佛变慢了无数倍,每一滴雨滴都如钢珠一般清晰,擦过空气时会发出细微的嗡鸣。

而现在,只剩下了一颗被白芍刻意留下的雨滴,它正在缓缓地自她面前落下。

在雨滴坠落至胸口时,白芍轻轻呼出一口气,刺出了最后一剑。

只剩一个了。

剑尖的倒影在透明的雨滴中放大,如气泡一般被刺开。

破碎的水滴在白芍脸上擦出道道血痕,她恍若未觉,只是平静地凝视着自己那道刺破水滴的剑光继续冲上而去。

竹伞忽然不再旋转,在空中僵住。

下一刻,伴随着一缕佛气消逝,竹伞骤然一分为二,断面平整如割,飘飘摇摇地落下地面。

战斗结束。

没有竹伞不断倾泻雨滴,天空中的阳光终于和暖地洒了下来。

“嚓”的一声,白芍收剑入鞘。

她停止了这场永不止息的雨。

胜利很令白芍愉快,但她更高兴满意的是,自己完成了对小挚的承诺,没有受伤。

……如果脸上的擦伤不算的话。

白芍有些心虚,赶忙施了一个术法,除去脸上还在不断缓缓外渗的血滴。

云端上,看门罗汉兴致勃勃地握紧禅杖。

他原以为,与自己对战的会是谢挚,那个被佛陀所看重的女子……

却没想到,她的身边人意外地强大。

——不过,也一样。

在战胜她之后,他自会与谢挚对战,并不须着急。

“祝贺您,施主。真是精彩的一战,您的剑道实在让人惊叹,大慧光更是在您眉间时时闪现。”

出于对强者的尊重与欣赏,看门罗汉的语气十分好,毫不吝惜称赞,甚至称得上亲切友善。

“您打败了三件法器,接下来,可以与贫僧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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