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我不知道……”

好在姬宴雪也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摇首拒绝道:“不必,里面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只要《五言经》的下半部。”

“而且,你不是还没有突破仙人境么?自己留着吧,我用不上。”

“——不过,还是多谢你将此事告诉我,我现在至少知道,《五言经》是什么样子了。”

姬宴雪道:“寻常人拿到这等珍宝,只恨不能独吞,你倒是愿意给我。”

“那您要是强抢,我也反抗不了呀……倒还不如主动给……”

谢挚说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修为高深的女人听到了。

姬宴雪很诧异谢挚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她觉得,谢挚从小到大,总是对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坏印象,也不知都是从哪里来的:

“你得到了,便是你的机缘,我为什么要强抢?便是你的宝骨,我不是也还给你了么?”

“我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从来不以强权武力威逼胁迫,即使再怎样,也不会为难一个——”

神帝看了谢挚一眼:“年轻小姑娘。”

她有自己的风格与骄傲,是最不屑于鬼蜮手段的。而且她也不需要。

“还有件事,你要记住——”

姬宴雪决定一次性跟谢挚说明:

“以后不要再对我下跪,也不要求我,我不喜欢。”

“若我愿意,不必你求,我自会办;若我不愿,你怎样恳求,也没有用,我不会对你心软。你是姜既望的女儿不假,看在故友的面子上,我会照拂你一二,可也不会太照顾,只是顺手为之罢了。明白了么?”

女人睨着她道:“我知道,你如今变了不少,但在我这里,一切仍可照旧,与过去一样。”

她言语之间看似丝毫不留情面,态度也不见多么温柔体贴,其实处处都是不动声色的照顾保护,比起那些看似良善、实则包藏祸心之人,要好上百倍。

谢挚怎能体察不到这一点,一时心中复杂,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究竟还是温暖感激更多,轻声道:“……我明白了。谢谢您。”

没想到,她有一天,竟能从姬宴雪身上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心安。

可能是因为,她毕竟还是她的长辈,且又修为太高吧?

阮珠见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适时道:“陛下,知道您快来了,越人都很想念您——您此番来,要到部族里看看吗?”

“嗯,自然是要看的。”

姬宴雪在南沼颇有些熟识的故人,为了寻找《五言经》,她曾在南沼待过数十年,和越人相处得即便不算亲密无间,但也极受爱戴。

后来,她已渐渐对找到《五言经》不抱什么希望,但仍然每过百年便会来南沼一次,象征性地再找一找。

越人更是极期待她的到来,每到固定的时日,都会提前好几月准备庆祝。

姬宴雪抬了抬下巴:“阮珠,你前面带路吧,她不认识路。”

这个“她”,自然便说的是谢挚。

“是。”

阮珠跨上黄鹿,往前面奔去,速度不快,有意等待她们。

谢挚看看小毛驴,不知自己是该牵着它走,还是邀姬宴雪与她同骑,又觉得姬宴雪性情高傲,眼光又挑剔,肯定不愿意坐。

但她还是客套着问了问:“摇光陛下,您要不要骑……?”

姬宴雪惊讶地挑眉,声调上扬:“……你邀我与你骑一头驴?”

谢挚在想什么?

尊贵神圣的神族,骑驴?那也太不搭了。她们神族的坐骑是翡翠似的碧尾狮!

“那我们……分开走?”

谢挚如今肉身脆弱,动用术法前行也不是不可以,但必然远不如姬宴雪快,她怕自己太慢,惹得姬宴雪不耐烦。

她的顾虑,姬宴雪何其聪明,稍微一想也能猜到。

看着谢挚犹豫谨慎的神色,姬宴雪都快被她给气笑了。

真奇怪——这小孩是怎么回事?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长大了反而开始怕得罪她,处处小心,唯恐惹她发怒,好像她真的脾气很不好,跟头老虎似的,稍有不快便会吃了她。

“过来。”

“……什么?”

女人朝她勾了勾手,但谢挚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还有点发懵。

姬宴雪不耐烦了:“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她的脾气称不上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向来缺乏等待的耐心。

谢挚有点踌躇,但还是顺从地走过去——听姬宴雪的话,总比不听要好一些。

神帝单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抱起,低声道:“小时候是小麻烦,长大了是大麻烦。”

这点倒是一直没变。

再伸手一指小毛驴,将它变成一只灰喜鹊,同样放到肩上。

这是神族的生命符文,可以随意改变生灵的形态,当年神族战士便曾将白泽圣女白令芳变成一只大青蛙。

“抓稳了。”

谢挚也不知她是对肩上的大板牙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但还是下意识抓紧了姬宴雪的衣服。

——其实根本不必,女人将她揽得很稳。

姬宴雪虽不是真凰,没有空间术法,但同样也是神速,谢挚只闻耳旁风声呼呼刮过,一瞬便已是万里跨过。

姬宴雪真的好高啊……

这是她被神帝抱着时,心里唯一的念头。

她好像,比族长都要高……

谢挚的个子在中州算是平常,在东夷则是中等偏上,但在大荒算矮的;

而神族,比大荒人都更高挑。

就像现在这样,姬宴雪一只手都能把她稳稳抱起。

似是注意到她的注视,神帝垂眸望她:“怎么了?”

“没什么……”

谢挚自然不能告诉姬宴雪,自己在偷偷计算她的身高,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就是觉得……风声有点吵……”

“是么?人族真是娇气。”

虽如此说,但不知姬宴雪施了什么术法,接下来的风声真的变小了许多,几至于无。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漫长,又仿佛不过一眨眼之间,姬宴雪便放下了谢挚,脚下已是平地。

“好了,下来吧。阮珠随后就到。”

她将小毛驴变回原形,对它笑道:“感觉如何?坐上神帝肩膀的驴,开天辟地以来,你还是头一个。”吓得小毛驴差点跪下。

前方乃是一片浓密树林,不见建筑的踪影,有越人在树冠上瞭望警戒,早已看到了两人的到来,口中发出长长唿哨,高呼:“神帝来了!神帝来了!”

这片林地上一刻看起来还毫无人迹,寂静无比,随着这声唿哨一出,立时不知从哪里涌出许多人来,将姬宴雪团团围住,个个欢喜激动,与阮珠一样披发文身,赤足裸臂,佩羽肤黑。

“您终于又回来了!我们等您好久!”

“陛下这次还是要找经文么?”

“快请进!取出我们珍藏的腊肉来!”

“……”

越人对姬宴雪的爱戴程度,竟不亚于北海巨人爱戴谢挚。

姬宴雪一一含笑回应,谢挚看着女人的侧脸,心中倒有些惊奇。

她还以为,姬宴雪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傲慢样子呢……

没想到,她对越人,倒挺亲切的。

亦有人好奇地打量谢挚,但因她站在姬宴雪身边,因而也无人问询。

姬宴雪介绍道:“这就是近日来到南沼的大能者,她是我故友之女,此来南沼是为了寻我,告诉大家,不必再担忧了。”

“原来如此!您的朋友,便也是我们的朋友!”

她们被人群簇拥着走进林中,小毛驴也早被热情的越人牵去喂草梳毛了。

谢挚打量了一下周围,只见身边两侧都是高高的树木,其上建有树屋,覆以草叶,与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不特意留神细看,几乎完全发觉不了它们的存在。

林木之间还有许多越人正在攀藤穿梭,如猿猴一般灵巧敏捷,兴高采烈地传递着神帝到来的好消息。

趁着喧哗之时,谢挚悄声问姬宴雪:“敢问陛下,小狮子……它还好吗?”

八年前,她将小狮子托付给了姬宴雪,将它留在了昆仑神山,想必现在,它一定也已经长大了许多。

她真的很想念自己在大荒时的好朋友,小狮子,火鸦,还有牧首大人的丹朱鹤……

“想问什么就问,加什么‘敢问’?”

姬宴雪不爱听人族的套话,尤其不喜欢听谢挚这样说。

她接着答:“它挺好的,去年刚刚化了形,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修行刻苦,天赋也不错,就是话不多。”

“她一直在等你回去看她,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见。”

“好,真是多谢您了……”

找到《五言经》后,她自然是要回大荒的。

姬宴雪侧目瞧了谢挚一眼,没说话。

她现在可真爱道谢。——谢挚对别人也如此客气吗?

不远处奔出十余个人来,从他们的服饰来看,也能一眼看出,他们在越人中地位很高。

这些人直朝姬宴雪而来,身后还跟着许多越人。

为首的是一个肩膀宽阔的年长女人,大约四十余岁,眉目里含着悲伤与沉痛。

不等走到姬宴雪近旁,还在几步开外,几人便重重地跪下,操着不甚熟练的五州语流泪说:

“神帝陛下……求您……出手救救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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