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惊地看到,方才还只如中年的象允,此时已经变得仿佛耄耋老人,身子更是瘦得只剩下一把枯骨。

“嗬……嗬……”

象允艰难地爬向她,她已不能再站起来走路。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便耗费了她的全部力气,让她的呼吸变得更微弱了几分。

“象允!”

姜既望心头巨震,连忙蹲下来扶住她,想要为她疗伤。

但祭司只是摇头。

来不及了。

她慢慢地嘴唇凑到牧首耳边,流下带血的泪来,一字一顿地说:

“……快、跑。”

声音喑哑苍老,含着无限悲哀。

“龙族,要打来了。”

说完这句话,祭司便失去了全部声息,软软地倒向前去。

她已油尽灯枯,耗尽了所有,就此死在牧首的怀中。

“祭司大人!”

火鸦哭出了声,它从前,分明是讨厌这个总是对它阴阳怪气的女人的,但是此刻,目睹她如此惨烈地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不能不为之震悚悲痛。

丹朱鹤松开火鸦,深深地垂下头去,表达对象允的哀悼与敬意。

“……”

如捧着一缕烟,姜既望轻轻松开怀中的女人,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祭司耗尽血精的的身体,并不比一卷书更重。

“谢谢你,象允……对你所做的一切,我替大荒,替中州百姓,替五州生灵,无比感激。”

没有再多功夫悲伤,姜既望转过身来。

火鸦看到,牧首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丹朱鹤,速请城主大人和所有蛟马卫首领前来牧首府议事,让他们即刻出发,不能有一刻延误。”

“是!”

丹朱鹤箭也似的飞出府邸,很快又带着一众人等回来:

“牧首大人,您请的人都到齐了!”

钱进荣一边拿帕子擦着头上的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行礼,牧首催得急,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大……大人……您唤我们来……有什么事?”

还没等姜既望回答,城墙上的消息此时也传到了牧首府:

“禀大人,兽潮来袭!!!”

姜既望心下一沉——这并不是兽潮袭击的季节……

她知道,龙族或许已经开始动作了。

“钱城主,各位首领。”

没有更多婉转迂回,姜既望单刀直入,直接开始说自己此次请他们来的目的。

牧首向来宁和舒缓的语速第一次有些快,肃声道:

“无法抵御的大难即将来临,请你们分成几路,尽快带全城百姓离开,去寻找白象氏族,跟着那些银色的甲虫走——”

她看向丹朱鹤,“我的坐骑,会为你们带路的。”

“快,马上去办!”

“遵牧首命!”

尽管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对姜既望的信任与尊敬,蛟马卫首领还是齐齐呐喊,继而骑着蛟马领命而去,只留下钱进荣一个人满头雾水。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什么大难?您是说,那兽潮吗?”

“不……”

此时其他人已离开,姜既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向钱进荣低声告知实情。

她知道,钱进荣虽然胆小,且又爱奉承钻营,但确是可信之人。

果不其然,听完牧首简短的讲述,又看过象允的尸身之后,钱进荣一下子白了脸:“……昆仑神山呐!”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也一起去催百姓出城吧!”

钱进荣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大家不明原委,恐怕不愿动身,还在拖拖拉拉收拾行李呢。唉……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他不停焦虑地自言自语。

“等等,钱城主——”

姜既望又唤住他。

她走到城主身边,对陪了自己十年的老搭档低声说:“等催促完之后,你也带着家人一起离开吧。”

倘若留下来,只能死;

而如果走,找到那群善于躲避灾难的白银甲虫,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钱进荣听懂了姜既望的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又感动,又仿佛受侮辱似的,嘴唇开始发颤。

“……牧首大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能逃跑呢?我是城主,必定要和定西城共存亡的,就算其他人都跑了,我也不能跑——这个时候,我怎么能逃跑呢?大人!”

他几乎喊起来。

说完之后,钱进荣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定了定神,态度又变得如往常一般低下三四:

“与其让我跑,我倒是想让您带着孩子们离开——您,您毕竟不同于我们大荒人,身份尊贵,是皇室中人,且又修为高强,让孩子们跟您一起走,是最保险不过的了……对,孩子们……孩子们是最要紧的……”

矮胖的中年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不停往下淌汗,他的心里其实十分慌乱。

钱进荣忽而住嘴,再不说了。

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时,姜既望看到,他的眼里有些亮亮的东西正在打转,马上就要滚落下来。

“大人,我跟您说句心里话,大周亡与不亡,我不在乎;不管管辖我们的人皇是商君还是周君,或者什么别的君,对我来说都一样——”

“但是,要亡了我们雍部,失了我们的家园,这却是绝不能的,我一定得去跟它们拼一拼,碰一碰,就算是掉脑袋,我也不怕。”

他脸色白得厉害,身子不停地哆嗦,虾子一般地弯下腰去,声音含混,似在呜咽。*

“我知道您看不起我……可是我,可是我,一直以来,都是很敬重您的……”

姜既望扶起了钱进荣,以一种极温和、极郑重的语气道:

“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钱城主,也没有看不起任何一个大荒人。”

“我也不是什么天潢贵胄,我和你们都是一样的,并无什么不同。”

她抚了抚男人的肩:“你的心愿,我已明白了,接下来,便拜托了。”

姜既望有一种隐约的预感:

今日,大概她与钱进荣,都会战死在定西城外。

目送钱进荣匆匆离开之后,姜既望抬手唤火鸦道:“火鸦,我也有任务要交给你。”

“你立即飞往其他各部,便说渊止王有令,命他们尽快离城,前去寻找白象氏族。”

“不……!我不去!我要留在定西城,跟您在一起!”

火鸦倔强地摇头。

它很聪明,知道姜既望这时让它去办事,绝不仅是为了传达命令,更是为了送它活着离开。

“我真是把你宠坏了……”

姜既望有些无奈地笑了,但眼中却满是温情。

与火鸦相处的这十年间,她也与火鸦有了很深的感情,知道这重情的鸟儿想要陪着她同死,但她又怎能容许呢?

“火鸦,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姜既望轻声道:“小挚,她还活着。”

“……什么?”

火鸦一下子便震惊地叫出声,紧接着又转为不敢相信与激动狂喜。

“真的吗?您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小挚真的还活着?”

“是真的,我可以向你发誓。”姜既望温柔地含笑点头,“这件事,我还从来没有告诉过第二个生灵……”

今天若不是为了让火鸦离开,或许,她至死也不会说。

姜既望垂下眼,轻轻抚摸着火鸦脖颈上的羽毛:

“除过向星罗十六部示警之外,我还想请你帮我找到小挚,告诉她,我一直都很想念她……也一直为我有这样一个女儿,而欣慰骄傲。”

“记住,倘若能见到小挚,你一定要让她尽快离开五州,前往星星海。”

女人的声音低下去,沉重道:“……五州,即将化为血海了。”

“不要再耽搁了,快走。”

姜既望松开手,温和一笑,却不容拒绝。

“——这是牧首的命令。”

“走吧,火鸦,走吧。”

第315章 折翅

此刻的定西城内十分嘈杂纷乱。

得到了姜既望的命令,蛟马卫首领立即兵分几路,急驱蛟马,将尽快搬离的消息通知给城内的每一个人,居民们虽然迷惑不解,但也还是开始老老实实地收拾器物。

在姜既望来雍部的这十年里,她积累了极大的威望,人们相当信赖她的决断,知道她发此命令不会害自己,必定是有内情,因此她才能如此顺利地命人们离开故土与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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