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摘下脖颈上的项圈,重重扔在地上。

“定西城的儿女们,随我一道御敌!”

牧首府中,姜既望也整好了衣冠,将渊止剑仔细地佩在腰间。

她今日穿得极朴素,腰系白绦,一身素服,眉目也清淡,像是在为谁服丧。

姜既望取出一支华贵的发簪,不自觉地扬唇一笑,抬手将它佩戴在自己发间。这是与她身上的装扮,唯一格格不入的首饰。

那是数年前,谢挚在歧都西市的金蟾店铺中,为她买的一支真凰发簪,极其珍贵罕见,甚至连人皇也没有。

但那傻孩子,却为她买来了。

也不知她当时花了多少钱……

姜既望温柔而又无奈地摇头,但还是认真将谢挚的心意佩戴好。

走到庭院中的桃树前,谢挚当年为她吹箫合伴的场景还犹在眼前,少女跑着种下的那枝从金乌梦灵中带出来的桃枝,如今也已经长成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桃树,将阴影投在树下仰首的牧首脸上。

姜既望抬手摘下一片桃叶,贴身放在自己心口前。

她走出府邸,脚步却一顿。

……府外正站着千余男女,领头的则是钱进荣与各个蛟马卫首领,在拂动的风中一动不动地立着,有的人的武器甚至只是一把最普通的猎刀,仿佛一座沉默的钢铁城墙,又如河水中顽强的坚石。

“……进荣,这是怎么回事?”

鼠进荣忙上前,附耳对姜既望解释一番。

“大人,孩子们也是好心,您就……答应他们吧!”他最后这样请求。

“……”

姜既望看了自己的搭档一眼,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中年男子的脸上头一次褪去了谨慎卑微的神情,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眉宇分外开朗舒展。

她将目光转向面前的人们,人们以同样坚定的力度凝望他们的牧首,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她要拒绝。

“也好,也好。”

牧首却只是轻轻地笑起来。

她看到,在他们汇聚在一起的目光里,有一条宽阔的河流正在流淌。

这正是她少年时为之魂牵梦绕的大荒。

女人率先迈步朝前走去,“各位,请和姜某一起来吧。”

鼠进荣擎着姜周的凤凰旗,紧随其后。

在牧首与城主的身后,则默默地跟着自愿留下守城的千余大荒人。

在今天之前,他们只是最平凡的一个大荒人,任何人也可以欺辱;可在今天,他们是令大荒骄傲铭记的勇士。

走到城墙边,兵士向他们举戈行礼。

姜既望朝兵士颔首,问道:“还有多久?”

她问得相当模糊,但兵士却一下子懂得了牧首在询问什么。

“……回大人,”他满脸汗水,十分紧张,低声答:“还有一刻钟。”

还有一刻钟,兽潮便会涌至定西城。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姜既望等待了片刻,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之后,镇静地命令:

“打开城门吧。”

她希望能在城外战斗,这样的话,或许还能稍微保全一些这座古老的城池。

城门打开,他们走出城外。

漆黑的巨城在他们身后微微发颤,仿佛也在哀泣。

姜既望立在队伍最前方,等待着兽潮的来临。

到了此时,她才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一种微不可察的……放松与解脱感。

她并不怕死,对于死亡,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死之后,她便可以见到她的亡妻崔桃了,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欣慰的事情。

她这一生,都在被责任所束缚,先前,她是人皇的长女;之后,她是人皇的姑母与渊止王。

可是,她从来没有仅仅是姜既望过。

走不出的歧大都,逃不开的中州,悲哀的渊止王。

兽潮出现在了地平线,终于可以用肉眼观见了。

看着那滚滚尘沙,姜既望忽而想到了很久之前的旧事。

那时她的母皇尚未陨落,她还是皇女,夺嫡之争日益激烈,她深感厌烦,于是自请离都,前去镇守边疆。

驻守地是一个寒冷的北郡,在赴职的路上,她与妻子崔桃共坐于丹朱鹤所拉的飞辇之中,窗外风声呼啸,窗内却暖融融的,两人下棋煮茶,十分惬意。

她那时还尚未向崔桃明确地告知心意,但已在日夜相处中喜欢上了这个明媚可爱的姑娘。

她准备,等到北郡之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向崔桃告白。

崔桃又下输了一局棋,正要嘟着嘴说自己再也不和姜既望下棋了,她总是下不赢,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瞥,忽然惊喜地叫起来:

“既望,你看,外面下雪了!”

年轻女人欢喜地掀开帘子,夹杂着晶莹雪花的冷风一下子便“呼”的一声灌入飞辇。

姜既望连忙为她披上外衣:“小心,太冷了……”

崔桃却不在意,只是捧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辇外飘舞的雪花。

姜既望便也安静下来,温柔地赏妻子眼中的雪。

……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即便是在很久之后的今天,她也常常拿出来回味。

而眼前飞扬的尘沙,看起来,正与姜既望记忆中的大雪一般。

只是在那尘沙之上,还有四团金光正在闪耀。

真龙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强大的气机,嘲笑藐视渺小的人族。

姜既望默不作声地拔出渊止剑,迎了上去。

一只只有一只翅膀的美丽鸟儿在她身后倏然伸展开洁白的羽翼,昂首发出清澈的长鸣。

那是姜既望的大道图景,残翼鸟。

风吹起了姜既望的长发与腰间的白绦。

空中的睚眦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她走入了那漫天风雪,白袍一步步没入尘沙之中。

“桃娘,我来陪你了。”

神石粉碎,鹤鸟翅断,饮血于此。

真龙们驱使着兽潮,仍在踏着鲜血前进。

景部安康城外,守城的将军被蒲牢踏碎胸膛,犹在流泪呼喊:“陛下快逃,陛下快逃……!”

益部永乐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平静地披上盔甲,朝东再拜。

“文死谏,武死战,老夫今日……也算死得其所了。”

泰部魁星城,英武的女子浑身鲜血淋漓,不断朝狻猊射出箭矢,在临死之际,毅然决然地将身躯炸得粉碎。

“我便是最后的箭!”她笑着说。

和部的临昌城,正在龙焰中燃烧!

防守已破,看着无数民众一瞬死去,男人流下血泪,痛悔不已:“我只恨没有听渊止王上的话,让大家及时离开……”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剑锋,割断了自己的脖颈。

中州歧大都。

这几日,城东青钟几乎一直都在长鸣。

每一次被敲响之时,歧大都的民众都会惶惑地驻足聆听,不知这次又有哪位大能死去。

“雍部定西城沦陷,渊止王姜既望陨落!”

“再报,景部安康城沦陷,平荒侯陨落!”

“益部永乐城沦陷,焚寂候陨落!”

“泰部魁星城沦陷,震沙侯陨落!”

“和部临昌城沦陷,怀风侯陨落!”

“……”

“……”

五日之内,龙族驱兽潮,连破西荒一十三城!

牧首战死的消息不断传来,人皇的大殿上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连温度也仿佛冰寒无比。

人皇于皇座上端坐,神情为天子冠冕垂下的玉旒所挡,面容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当中。

没有一个臣子敢于在此时开口,触怒姜晦之。

第316章 博弈

然而,即便畏惧人皇之威,但还是有人不得不站出来。

“陛下,渊止王上之事……还望您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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