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看不清当下的局势,根本不需要他人再多分析;

也没有人比姜晦之更清楚,这场战争,大周与中州绝不会胜。

但是,尽管如此,她姜晦之绝不求和,也绝不逃亡。

这些人,平日里享尽了尊荣,也休想逃。

驭人如驭马,有时需要麦草,有时则需要血淋淋的鞭打。

而此时,人皇便举起了手中无形的铁鞭,将敬畏与恐惧抽在群臣的脊背上。

她缓声道:

“西荒与中州,实乃唇齿相依,一者亡,则另外一州也必不能活;

若割去西荒,则我中州的西郡,会如待宰羔羊一般,毫无防备地袒露在异族面前,即便龙族收取西荒,同意求和,就此收手,可我中州,也自此永远不能摆脱随时被侵略的恐惧与担忧……”

而这,无论哪个君王,也无法忍受。

“这种情况,朕绝不能容许发生。”

嘲弄的冷笑再次爬上了人皇的面庞:

“——更何况,龙族如何能够答应求和?”

中州唾手可得,这时却要龙族硬生生地止住攻势,将已含在口中的肥肉再吐出来,可能吗?

若她是龙皇,也绝不会答应,只会对被征服地的软弱报以冷嘲。

她站起身,扬声道:“这是割肉饲虎,燃己取暖!”

“将肉抛给恶狼,绝不能终止野兽的进攻,只能让他们尝到鲜血的滋味,由是愈发疯狂。”

“……我大周宁肯灭亡,也绝不割地,绝不求和,更不逃亡!”

人皇面孔阴沉,但却说得狠厉决绝,而又掷地有声。

寒光一闪,人皇竟是抽出一把短刃,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在女人腕间淅淅沥沥地淌下:

“朕今日在此立誓,姜氏儿女,不论老少,都必将死守中州,以死报国!”

她回身一掌将皇座击得粉碎:“今后再敢言求和者,有如此座!”

宗室们都心中震动,终于明白过来,人皇今天唤自己来,是为了做什么。

姜契第一个应和人皇,沉声道:“姜契与中州共存亡,不和,不降,不逃。”

“儿永远跟随母皇!”

姜涯回过神来,也忙不迭地立下大道誓言。

连年纪最小的小皇子姜阔也郑重地立誓道:“阔儿也绝不跑!”

他已不是八年前那个犹带稚气的天真小少年,但眼眸仍然清澈明亮。

姜停云也表了态,论起来,她也是当今人皇的姑母,她是姜既望的妹妹,因为行事过于放荡不羁,甚至没能被先帝封王。

“……”

“……”

宗室的一声声誓言落下,人皇满意地叫了一声好,继而如豹子一般虎视眈眈地望向殿中。

“众爱卿呢?”

女人眼中微动的杀意太过明显,群臣之中虽然有些人心中并不情愿,但此景此景之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一一立誓,发誓与中州共进退。

“崔家上下,若有敢逃亡者,立毙!”

“臣,廉子淑,愿誓死追随陛下!”

“……”

“……”

不一会儿,殿中大臣已经尽数立誓,只有谢家家主谢惜自还没有动静,如听不见一般,照常端坐着。

群臣入殿奏事,皆须肃立,唯独谢惜自有座位。

明面上,是人皇体恤她的体弱;实则,人皇是尊重她身后的谢家。

“谢家主可是有何顾虑么?”人皇微笑。

“并无什么顾虑。”

清瘦的女人却不惧怕人皇,只是弧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我有件事想要告诉陛下——”

白绸蒙着女人的盲眼,只露出精巧如瓷的下巴,与薄而苍白的两瓣唇。

她朝人皇微微欠身,平静道:“狐族造有飞舟,可以离开五州,前往星星海。”

不顾众人面上一瞬腾起的惊色,谢惜自接着道:

“我已向狐君购得了千余飞舟坐席,陛下可拣选天资出众的年轻人,让他们乘飞舟避难而去,以此保全性命,再延人族火种。”

“如此,即便龙族杀尽五州人,人族也不算全军覆没了。”

人皇猛地沉下了脸。

她没有想到,这寂然近千年的谢惜自,这仿佛对所有世事都漠然冷淡的谢惜自,竟然对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并不意外。

一瞬间,人皇便明白过来——

谢惜自早就算到了龙族入侵。

她早就知道中州会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向狐族购买了活命的机会,她甚至还特地耐心地等待着,一直等到殿中所有人都发誓死战到底,再无逃亡的机会之后,这才平淡地将此事说了出来。

她手里攥着的不是飞舟的坐席,而是千余条可以从大战中活下来的性命。

人皇冷冷地盯着谢惜自:“谢家主神机妙算,可有算过自己的死期么?”

长生世家的家主甚至比人皇要更加恼怒——

这个该死的谢惜自,若她稍微再早说一刻,他们便不会,便不会……

可是现在,誓言已立,他们已经……跑不掉了,只能为五州陪葬。

追悔莫及涌上了家主们的心头,最终化为盛烈的怒火。

她是故意的!她想看着他们死!

“谢惜自,你好歹毒的心肠!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谢惜自对他们的激愤视若无睹,对人皇道:

“陛下,在殿众人都已立下大道誓言,不可更改,我以为,乘坐飞舟离开的人,应从天衍宗、红山书院与白泽圣地当中挑选,他们年少有为,才是人族的希望。”

“哼!”崔家主冷笑:“这其中,想必定然有令爱的身影了!”

“敢问谢家主,留下来共卫中州的人,也包括你的女儿,谢家红莲谢灼么?”

八年前,当时的中州第一天骄宋念瓷虽然因心魔而就此沉寂,但谢灼很快便代替了她。

她以一种奇快的速度不断破境进阶,今年不过二十余岁,便已至斩己,堪称绝世天才。

因为这个尖锐的问题,谢惜自微微沉默了一瞬。

然后盲眼的女人轻轻地笑。

她吐字清晰,一字一顿,残忍地答:

“是的,也包括我女儿。”

“至于我的死期——”

谢惜自转向人皇:“虽然卜算师有一条默认的规则,便是不算自己的命运,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与谢家人,都会死在保卫中州的战役当中。”

“陛下,我立誓。”

“……”

得到了谢惜自的保证,人皇终于敛去了眸中的冷意。

她知道,倘若谢惜自要与她作对,她大可以在群臣尚未立誓时,便率先坦白;

更或者,她也可以私下将此事告诉众人。

这样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

最终决战尚未正式开始,但长生世家已经纷纷逃遁而去,使得军士丧失斗志,民众慌张失措,对人皇而言更是极大不利。

可谢惜自没有这样做。

那便说明,在大体上,谢惜自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有此举,如她所说,只不过是想为人族留下些许火种,不愿所有人族都被这战争的烈焰烧得尸骨无存。

中州必败已成定局,军士与民众愿意死守家园,可朝堂上这些衣冠楚楚、地位尊崇的蠹虫,却并不一定与军民一心。

姜晦之知道,今日若不是她以势相逼,恐怕殿中有些人便会当场抗命。

“谢家主的建议,朕知晓了,此事便交与云宗主、孟夫子与白泽主上去办,他们三个是公认的公正无私,拟定人选时,必定不会徇私舞弊。”

“——众卿家可有异议?”

自然是没有。

中州还有谁,会比这三位生灵更能担当此项重任呢?

人皇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是她今日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总体而言,今天虽然有谢惜自这个小变故,但形势,大致还是按着她的筹谋走的。

“无论如何,现在,我们都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那便是死战到底。”

她将早已计划好的安排镇定自若地布置下去:

“镇国将军姜朔镇守鼓龙瀑布,那是中州与西荒的交界,也是我中州的第一道防线。”

“请孟夫子与老祖们出山,速往西郡,为第二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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