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至于那些逃出去的人……”
云重紫并拢双指,将指尖的血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抹在额上。
这鲜红的印记,与云清池眉间的朱砂十分相似,但却完全不同。
“……去追。”
她侧过眸,瞳如凝金,声结寒冰:
“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
携着龙皇的命令,龙族军士冲杀出了天衍宗的宗门。
门口的石狮子欲要拦阻撕咬,却被他们一刀劈得粉碎。
“真龙在此,敢抗者死!!”
歧大都的人们惊慌失措,抛下器物,如遇虎的兔子一般纷纷逃窜,紧锁大门,不敢离家,全家人抱在一起浑身颤抖,在极度的恐惧中涕泪俱下。
有躲得稍晚一些的,和那动作笨拙、不小心冲撞了龙族的铁骑的过路人,都被龙族顺手斩于刀下,血溅路中。
他们甚至都没有刻意如此,杀人只如人们走在路上踢走石子一般自然随意。
人们惨死的尸首横在街道上,鲜血流了满地,他们的亲人甚至不敢为其收殓尸身,只闻屋舍里传来三两压抑至极的哀哀哭声。
早有真龙化作原形,飞于上空细细搜寻,瞧见了下方天衍宗弟子的踪迹,喜道:
“他们往东去了!”
说着低颈张口,吐出大股龙焰。
大火一瞬燃起,火海连带着方圆十里的屋舍也全部淹没吞噬,凡人与修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早已齐齐化作枯骨飞灰。
还有许多人在慌乱之中跃入湖中,想要以此活命,但那碧湖也在龙焰的高温下变为了一锅沸水,烫得人们连连惨叫哀嚎,生不如死,反倒不如直接死去。
滚滚的黑烟如同死亡之柱,不断在歧大都的上空中升起,烧到哪里,便有无数人死去;
成千上百的精巧建筑都化为了飞灰,哭叫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夹杂着一股可怕的肉香与焦糊气,令人腿脚发软、几欲作呕。
哪怕是最精于文墨的人,面对着这样一副惨状,也会为之为股栗,无法将其惨烈描述一二;
哪怕最善于恐吓读者的书籍,翻遍书页,也找不出可与此情此景比较的三两字句。
往日繁华美丽的歧大都,五州中最叫人心驰神往的安宁宝地,今日成为了货真价实的人间地狱!
眼见身后的街道被龙焰吞没,一瞬间爆燃而起,钱德发又惊又惧。
在云重紫出现之时,钱德发见势不妙,便拉着熊剑北与鸾吟芝远远避开,及时出了宗门。
只是可惜,没能遇见象英与骆燃霄,钱德发只能在心中祈祷,盼望她们已经逃出去了。
果不其然,宗内大乱!
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钱德发也不知道。
他拉住一个平日里相熟的师兄问询,师兄满面灰败之色,只是失魂落魄地丢下一句“……云宗主*是龙!完了,这下全完了!我们必死无疑!”,便又朝前跌跌撞撞地逃跑而去。
钱德发闻言大惊,急忙与熊鸾二人远离宗门。
在他们身后,无数天衍宗弟子正在如镰刀下的干草一般被砍下头颅,殒命如飞。
长老们竭尽全力,带走数千弟子逃出宗门,但他们带走的都是内门弟子,像钱德发这样的外门弟子,则完全顾及不上,只能任由他们听天由命,自己逃亡。
——其实,哪里逃得及呢!
即便没能死在宗门里,那些靠自己逃走的弟子,也大都死在了歧都的街上。
若不是钱德发机灵,带朋友提前跑了出去,现在尸体倒在血泊里、头颅被堆成京观的人,就是他们了。
但是现在,熊剑北却忽然停住步伐,不愿再往前走了。
钱德发又气又急,上前去拉好友:“阿熊,怎么了,快跑啊!”
转向鸾吟芝:“吟芝,你快帮我劝劝他呀!”
出乎他的意料,鸾吟芝竟没有帮他,甚至也慢慢停了下来。
女子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她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不再是当年那个脾气暴躁的少女了:“……不,德发。”
“——你还没看明白吗?”
“……我们已经跑不掉了。”
龙族军士的喊杀声,已能隐约听见。
“……”
钱德发面色苍白,支撑不住似的,倒退了一步。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他们大概并不能逃开死亡的追逐。
只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怀侥幸,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他能带着自己的朋友们,在死路中觅得一分生地。
“德发,”高大的男子紧抿嘴唇,朝他轻而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想好了,我不想再逃了。”
“更何况,我们其实逃不掉的。”
他缠紧了手腕上的布条,大熊虚影跃出嘶吼。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
“再战最后一次吧,德发。”
熊剑北伸出拳头,示意二人与他击拳。
“什么嘛!熊剑北,你真幼稚,都这时候了还搞这一套……”
鸾吟芝笑了起来,眼角却泛泪。
她伸出手,与熊剑北轻轻碰拳。
“你有骨气,我鸾吟芝也不是孬种!”
“姑奶奶是大荒的五色鸾鸟,生来就要鸣于九天之上,既不给中州人做丫鬟,也不给什么真龙做奴隶!”
在天衍宗养成的温柔沉默一扫而光,鸾吟芝的眉宇间重又充满了少年时的神采飞扬。
钱德发双眼含泪,深深呼吸,在好友的注视下,也将拳头颤巍巍地举起,与两人碰在一起。
在这一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代,回到了那在金乌梦中出生入死的时候,在大荒中畅快奔跑,大多时候合作,有时也会为机缘与宝物竞争;
时而针锋相对,毫不相让,一个瞧不上一个,时而并肩作战,一起面对强敌。
过往的时光与现在的危难朦胧重叠,现在这三个穿着中州服饰的天衍宗弟子,虽然早已不再无忧无虑,但仍是当年朝气蓬勃的大荒少年。
他们齐声轻语,嗓音虽低,却铿锵有力:
“大荒的儿女,永不投降……!”
真龙军士穿过火焰,看到竟有三人没有逃跑,而是面对他们而立,颇为惊奇,半轻蔑半嘲讽地纷纷笑了起来。
“奇怪,他们是疯子吗?”
“怎么不跑了啊?”
“喂,你们不怕死?”
“真是蠢货,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们笑着拔刀,走了过来。
三人一动不动,丝毫不退。
熊剑北爱惜地抚摸了一遍脖子上的兽牙串,心中郑重其事地叫了一声母亲。
他一生中最尊敬的人,就是他的母亲。
熊剑北在心中道:
母亲,我从小愚钝,只晓蛮勇,不知计谋,除了为朋友家人出生入死之外,我不懂得别的道理……
……倘若您能见到现在的我,不知会不会抚着我的肩膀,赞我一声大荒勇士?
钱德发一手握着金钱鞭,一手摸出酒壶,最后痛饮了一口。
透明的酒水浇在他的头上、脸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滑落,像一场大雨,又像是泪水。
那是钱德发自雍部带来的烈酒,他总也舍不得喝。
“爹,娘,儿子不孝,终究还是没能在中州出人头地,圆你们的心愿……”
“不过,也没关系啦!”
他呵呵地笑着,仿佛酩酊大醉,眼泪不断滑落。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中州了。”
鸾吟芝再次忆起了少年时在金乌梦中冒险的经历,自从来到天衍宗后,她有无数次,都渴望能够回到那时——
仙山区的景色美不胜收,溶洞区处处奇石怪屿,金乌梦灵在天空上飞舞,大荒少年们在其中奔行,期望自己能夺得英才大比的魁首。
那时,他们都还十分年少,心中充满了理想抱负与雄心壮志,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向往,光明大道正在他们的想象中徐徐展开,恨不得立即长大,奔往明天。
鸾吟芝笑着笑着,泪如雨下:“啊,我忽然想起来,谢挚那个小蟊贼,还曾经答应过背我呢……”
可惜,谢挚已死去了八年余。
这个诺言,她再也无法实现了。
“待到九泉之下,本姑娘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通,好让她知道,不守诺言的下场。”
她没能继续再想下去。
因为真龙已经冲了过来。
杀戮仍在继续。
天衍宗的长老们燃烧全身精血,将身边的弟子竭尽全力地送出了歧大都。
老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孩子们,跑啊!不要回头!”
如枯树一般,她浑身的皮肤与肌肉飞快地干瘪下去,化为了一种冰冷的铁青与死灰色,声音也随之变得微弱。
“……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走了。”
长老们歪着头,望着弟子们离开的方向,大睁双眼,坐化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