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太一来到了九重天上。

走进辉煌的神族宫殿,踩在最纯净的神银铸造的地面上,神族男女们手持武器,嘴角含着轻蔑的冷笑,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最近发生的人族叛乱,大声说自己要怎样将这群卑贱的生灵踏尽碾平,看见姬太一之后,他们忙不迭地行礼示好。

但太一仿佛没看见似的,平静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她身后的谢挚与姬宴雪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太一神已经不再同她们说话;

而周围的众多神族竟也好像完全看不见她们,甚至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

——这是真实发生的历史,她们只是观阅者。

越往前走,人声越稀,最后只能听见女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止了。

姬太一已经走到尽头。

明华大帝就在宫殿的最深处,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他就是当今神帝,姬太一的父亲,一个不怒自威的英俊男人,仿佛一头金色的雄狮。

“你终于回来了,白落。你有改变自己的心意,决定继承我的王位和意志么?”

神帝缓缓转过身,露出眉宇间与女儿颇为相似的脸。

他一直知道,自己最为之骄傲的女儿心里,藏着一把最危险的剑。

一旦这剑释放出来,整个五州都会颤栗。

他同样知道,姬太一此次归来,必定会带给他一个答案。

不论这个答案是不是他想要的,她都一定会把这个答案呈现在他的面前。

“没有,父亲。”

“那么,不要拦我。”

“不。”姬太一道。

神帝擦拭宝剑的动作一顿,寒光立即闪了出来,但还不如他的眼神更利,“……你这是要与我为敌,与神族为敌,与神圣种族为敌,与整个五州为敌。”

“您说得不对。”

姬太一仍然回答得十分沉静,好像感受不到神帝已经开始攀升的气机一般,“与您为敌,与神族为敌,与神圣种族为敌,是的;但我并没有与五州为敌,您也代表不了五州。”

“哦?那你觉得,谁才能代表五州?”神帝嗤笑,“难道是那群叛乱的人族?天大的笑话!”

“或许是他们,也或许是什么花花草草之类的……但总之,不是神圣种族。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不同于父亲显而易见的神情越来越阴沉,太一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些笑意,开起了玩笑。

“拔剑吧!白落。”明华大帝注视着她,“你是我的女儿,也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生灵,正如我了解你一般。你知道,两把同样锋利的剑一旦战斗,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一定要以一方的毁灭作为结局。”

“父亲,我的剑已经握在手中。”

一刻钟后,巨响传来,明华大帝的小世界展开又被斩碎,施加过无数保护阵法的神帝宫殿裂开千万道缝隙,完全碎裂开来。

震惊的神族看着一个白衣女子从废墟中缓缓走出,她的剑还在不断往下滴落神帝金色的神血,一颗种子在那把焰火一样的剑上闪着奇异的光彩。

神帝的识海,在她身后消散如烟。

“我终于想好了我的剑要叫做什么……”

对同族的惊怒视若无睹,太一低低地说。

“它就叫做,诛天魔莲。”

“——这株魔莲,诛的就是九重天。”

亳丘首义同年,姬太一发动政变,弑父叛君,清扫神族中的好战分子,完成了神族历史性的转向与改变,继任神帝评价太一的功过时,曾不无感慨地说到,“她给腐朽的神族带来了新生”;

九重天碎裂,神族跌落地面,五州生灵闻风而动,万族联军集结,夺运神战就此爆发,第一战打响在真龙的西海。

西海化为了死亡的漩涡,卷尽了无数天骄神祇,神族的史书后来如此记载这场空前惨烈的战争:“……帝慨然曰:‘终不以几族之利而病天下人!’乃伐龙族,战于西海。”

初代龙皇陨落,无数真龙伏诛,包括龙皇的幼子云青澜,神血甚至将碧海染成了金色。

也是在西海之役中,姬太一的剑从中间断为两半,那颗魔莲种子落进西海的波涛里,自此不知所踪。

太一对此并不在意:“断剑也是剑,仍可屠龙。”

“只是未能找到龙皇的长女云青紫……大概是让她逃走了吧。”

“罢了。”她收起断剑,决定放她一命,“那个孩子我曾见过的,她秉性良善,与其他龙族不同,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放走她,也未为不可。”

只是她却并没有想到,就是这一念的心软,却在万年后掀起了新的神战。

带领侥幸活下来的真龙,云青紫携着父亲的遗物昊天塔,与逃亡路上捡到的涅槃种,狼狈万分地来到了南大沼;

一千年后,她将这两件珍宝交给了自己的第二法身云青池。

神战仍在继续,并且远未到达真正的高。潮。

神圣种族之中,以龙、神两族受创最为严重,狐族、真凰次之,但同样也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与波及。

太一的剑气划出潜渊,分隔了中州与北海。

而东夷的主战场在赤森林,巨树不断倒塌,神祇的尸体沉入黑水之中,历经千万年仍然不腐不坏。

以赤森林之战为转折点,夺运神战从万族联合攻打神圣种族转向了内部混战,神圣种族衰退,第一次让出了空位,人人都想争夺五州领导权,成为新的五州主宰。

战争一旦开始,就超出了人力的控制,如同野火,不把一切都燃烧殆尽,便不停止吞噬的步伐。

星辰携着天火坠落,江河枯干,大地翻覆,海洋变成了荒原,而荒原变成了尘土;

神器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小世界展开的惊人光芒令整个五州亮如白昼;

各族神祇不断死去,五州化为了诸神的战场与埋骨地,一头大名鼎鼎的孔雀神王陨落时,甚至在当地下了百年的血雨。

到一切都渐渐平息时,已是数百年后。

五州布满了伤痕与裂缝,数不尽的种族都消亡在这场旷世神战里,而神明已经百不存一。

太一也开始了她最后的旅程。

谢挚与姬宴雪看着她手持断剑,拖着重伤的身体,写下毕生的修行心得,命名为《五言经》;

看着烛龙的尸体化为昆仑神山,成为神族在人间的新住所,而太一告诫神族,从今以后,要做五州的守护者,不可轻下神山;

也看着她与昔日的好友反目,仇恨的毒焰与怨憎的目光钉在她身上,而太一全不在意,只是在自己的路上踽踽独行,将无数诅咒甩在身后。

太一来到了虚空,在一块青石上一笔一划地刻下字句。

谢挚知道,那是她为自己刻的墓碑。

万年后,在圣花秘境之中,她曾见过这块墓碑,那时它已经满是苔藓,剥落得十分陈旧了。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答我。否则,离开!……”

“太一神……”

谢挚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叫,她知道,刻完这墓碑之后,太一便要自尽在虚空当中了。

“怎么了,小挚?”

“您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是外来者……”

女人一笑,并不否认:“是的,我知道。”

“从什么时候……?”是她们哪里露出了什么破绽么?

“从一开始就知道。”

太一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察觉不到自己是假的罢?”

“万年前,太一精心打造了这个秘境,也创造了我,我虽然不是真正的太一,但同样具有她的意识,渐渐发现自己所处的世界并不是真实;我,也不是真实的我。”

她仰首,缓缓看了一圈周围,朦胧的星光映在女人的脸上。

“只有当有外人进入的时候,秘境才会运转起来。”

“之前,也曾进来一些龙族,我按照规则,前去接引他们,不过他们并不符合我的标准,更加不是我心目中的继承者,都死在了这里……”

“您的标准,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标准,”望向谢挚的时候,太一的目光总会变得柔和。

“我知道,后世一定会对我多有误解,早在我活着的时候,流言就包裹着我,我死之后,污蔑和罪名只会更多……不过我并不在乎。”

“我只是想,让你们亲身经历一下过去的世界,知道神战何以一定会爆发,神圣种族为什么一定要衰亡,明白我当年的心愿,就好。”

“有时候,光看史书是不会理解过去的,与真相终究还是隔了一层,你必须得亲眼看到血,亲眼触到泪,才能有切肤之痛,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历史的参与者。”

“小挚,宴雪,你们明白吗?”

“……您的教诲,谢挚谨记在心,永不敢忘。”此次秘境之旅,的确给谢挚带来了良多感悟。

姬宴雪则肃容道:“宴雪自降生以来,没有一刻不以继承您的意志为目标。”

太一欣慰地望着这两个出色的后辈,轻轻笑。

看着她们,她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她又有什么理由不骄傲呢?

“小挚,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谢挚怔了怔,没想到太一神最后的话竟然不是要和姬宴雪,自己的同族小辈说,而是要与她交谈。

她走过去,太一抬手施下一个隔音阵法,笑道:“你没有什么问题问我吗?”

“有的……”

压下心头许多话,谢挚还是先挑了最要紧的正事询问:

“我想问您,得到下半部《五言经》的方法。我知道您将它藏在了这个秘境里,我们解开秘境之后,就能见到它了吗?龙族将要入侵,我得尽快助宴雪成神才行,否则五州岌岌可危……还有,这个秘境的时间流速是比外界快吗?如果快,快多少?”

太一好像早就猜到了她的问题,毫不意外,答道:“关于后者,的确如此。外界一日,秘境一年;算算时间,你和宴雪应当是在这里待了十余天。”

十余天么?那还好,还好,出去之后还来得及……

没等谢挚稍感放心,便听太一继续道:

“但关于前者,小挚,你真的不知道么?”

“如今的大道,早已不能再成神了。如果要强行成神,面临的结局只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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