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留你一个在世上,过得很辛苦吧?魂体那么脆弱,也不知受了多少伤——”

玉牙白象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含笑的女人,“主人,我好想您……真的好想好想……”

她的眼泪打湿了太一的肩膀,仿佛要倾诉尽万年来所有的苦楚,抽泣道:“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自尽,抛下我们离开……小狮子战死了,我的身体也粉碎在百年的战火里,心灰意冷,只剩下一缕残魂度日,在仅剩的骨块里沉眠,若不是小挚唤醒了我,或许,或许我永远也没有再见您一面的机会……主人……”

太一任由她揪着自己胸前的布料痛哭,轻轻拍玉牙白象的后背,包容她一切悲痛。

直到她终于哭声渐止,才道:“好了,不要再哭了,恐怕天上的银河水,也没有你的泪多。”

太一调侃着,可她眼中,分明也有泪光闪烁。

她被无数旧友咒骂过铁石心肠,但她从来不是无情之人。

“不要紧……我会为你修补魂体,延续寿命。”

女人抚摸着玉牙白象的头发,一如万年前,轻抚小象的头顶。

“不,我不要再活下去了,”玉牙白象却一下子挣起来,“我想和您呆在一起……不要再分开。我要留在这里。”竟是意外的固执。

“……”

太一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尽管知道让她留下,便意味着消亡,也还是点了头,没有说半句阻拦之语。

“好。你的愿望,我总会应许。”

她已经等了她太久太久,她不能再让她等下去。

玉牙白象化为了本体。

这是谢挚第一次看到她的原身,是一头非常圣洁美丽、同时也伤痕累累的白象,缩小成幼年时的模样,团成一团,温顺地卧在太一怀里,好像一个在外历尽千难万险的旅人,戴着满头风霜雨雪,终于艰难地回到家园,满足而又疲倦地终止漫长的奔行,能够休息了。

抱着白象,太一盘腿坐下。

她温和地笑着:“小挚,宴雪,你们知道吗?在神战的时候,我听见人们喊‘神王当废,太一当立’,但我心里没有快意,只感到悲哀。旧神王倒下,又立起来一个新神王,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可是这次,我不愿再做新神王了。”

“这循环,应该在我这里终止。”

“世界并不需要有神,也不需要有我,大家应该走自己的路,而不是再听一个新神的话。我是一定要死的,但,不是为了什么忏悔抑或赎罪;罪或许有,但我不后悔,从不。”

有点点亮光在太一眼中轻漾,谢挚分不清那是什么,或许是倒映的星光;

她神色温柔如水,好像在看着面前的她们,又好像看到了非常广阔辽远的地方。

“将有限寓于无穷之中,那么我的征途就永远不会停止,我的生命也永远没有尽头;无穷的宇宙、无穷的时间,都在我心中眼前奔涌,都与我灵魂同频共振。我将永远永远不会感到孤单……因为过去与未来一切善良勇敢的心灵,都是我未见面而同归的伙伴。”

“也包括你们。”

目光中饱含爱怜,太一神温柔地抬手触摸谢挚脸庞,又轻轻拍了拍姬宴雪的手背,将她们的手放在一起。

“好孩子……能够知道自己在死去万年后,仍有你们这样的继承者,我很欣慰。”

“还记得我教给你和小狮子的歌谣吗?”

她低头,摸白象的头,口中轻轻念起来:

“小白象,小绿狮,跟我走,不发愁。凶凶的小绿狮,尾巴是鞭子,抽开所有苦恼——”

“乖乖的小白象,耳朵是扇子,扇走一切烦忧。”玉牙白象接过她的话,唱完了剩下的部分。

“唔,你还记得。”太一很高兴地笑。

“从来没有忘。”

在她们轻声歌唱的时候,太一的身体也在缓缓地消融崩解,一点点化为金色的花瓣,飞散到整个虚空中去。

很久之后,她其中的一块血肉上,会开出一朵神奇的圣花,其下生长着蓝色的玫瑰菌人。

“……我将粉碎。”

太一最后微笑着说。

太一完成了她的使命,秘境解开了。玉牙白象仍然安静地卧在原地。

整个虚空都开始如镜子一般片片崩塌。

“……就要出去了。”姬宴雪说。

久违的天光从头顶倾泻进来。

在秘境完全崩塌前的最后一刻,谢挚听见玉牙白象非常满足地轻声说了一句——

“小挚,谢谢你。再见,再见了。”

声音轻柔,像是附在她耳边说的。

第345章 回归

走出秘境,南大沼依然寂静潮湿,仿佛她们从未离开过;

巨蛇的尸体被姬宴雪击成粉末,石粉四处散落,如同灰尘,它死前在地面上挣扎出的沟壑已经变成了小河,内有浅浅的积水。

密林中只有细微的滴水声,为这里平添了几分静谧;巨虫也停止了爬动,它畏惧姬宴雪身上的气息。

玉牙白象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边,谢挚低下头,悄悄擦了擦眼睛,吐出久积胸中的一口气。

……再见了,玉牙白象。

这是永别了。

其实,她对玉牙白象的选择早有预感,也知道留在秘境对她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但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悲伤低落——哪怕玉牙白象曾经利用过她。

“越人大概以为我们杀死巨蛇之后,已经离开了。”

姬宴雪在周围发现了人迹,越人留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她们的恩情与功绩,语句中充满感激。

姬宴雪从前也是如此,办完自己的事情之后便会自行离开,并不特地告知越人,越人知道她的风格,早已习惯了她的来去随意。

“看这些痕迹,外界应当只过去了十几日。”

姬宴雪抬指轻触石碑,其上刻痕还非常新鲜清晰,青苔尚未来得及覆盖它。

“是的,方才太一神说,外界一日,秘境一年。你看,《五言经》就在这里。”

谢挚让姬宴雪观看自己识海中的下半部《五言经》,只是刻意略过其他,没有提及。

她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姬宴雪,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如她所料不错,姬宴雪应当是想找成神而不死之法;

不知道,她看见《五言经》中根本没有此法之后,会如何?

姬宴雪看过《五言经》,并不惊喜,也未见失落,反倒是十分平静,仿佛对这结果早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成神之法,你不开心吗?”谢挚试探。

“开心,自然是开心的。”

姬宴雪很淡地笑了笑,“我可以将太一神的传承带回神族了。”

她抬手朝腰间摸去,取出一只水晶打制的青鸟来,那是神族特有的印信,想要给谢挚观看。

这一拿出,却倏然脸色大变。

“糟了……”

青鸟的口中,赫然流出刺目的汩汩鲜血。

“神族有难!”

姬宴雪一下子收起青鸟,“应该是龙族攻来了,除过他们之外,没有生灵可以逼得我们动用这种等级的警报。”

“怎么会这样快……”

龙族一旦入侵,大荒就危在旦夕,谢挚同样一瞬间脸色变得苍白。

她何其聪明,前后一思量,已经明白过来:“我们中计了!”

“太一神的秘境固然是无上机缘,可换个角度想,它也未尝不能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囚牢,假如我们不能解开,便永远也走不出来;

而对龙族来说,最想要的恰好就是拖住你,摇光大帝姬宴雪,五州最强大的战力……”

“恐怕,那巨蛇身上有什么机关,我们一旦受困秘境,立即就有传信发出,龙族大军得到消息,飞速赶来……”

她所说的这些事情,姬宴雪又如何能想不到。

女人的脸色早已沉如阴雨,破军神剑显现,抬臂抱住谢挚,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消失在原地。

“走!”她简短地说。

姬宴雪动用了极速,她的修为早已无限逼近了神祇,全速前进时速度惊人,刹那间即是数万里,一刻钟环绕五州一圈也足够;

即便如此,谢挚却仍然觉得慢,恨不得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慌乱地跳,一下一下,擂鼓一般,脑子里一瞬间滚过许多人物、许多画面:

族长,阿英,火鸦,矮胖圆滑的城主钱进荣,牧首大人站在桃树下温和地微笑,身边陪着丹朱鹤,机灵的钱德发,傻呵呵的熊剑北,总是装着优雅其实脾气十分暴躁的鸾吟芝,骆燃霄,蒲存敏和她的大葡萄师父,夫子,红山书院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还有阿契、七郎和小狗郎君……

他们还都活着吗?

谢挚完全不敢去想,只敢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假如,假如,龙族真的是在她们刚入秘境时便发动了攻击,那么战争应当已经持续了将近半个月了……

半个月,多么短暂,又多么漫长。

短暂到她们堪堪解开秘境,又漫长到足以使鲜血流满整个五州。

“谢挚,谢挚……!”

她听到姬宴雪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冷静!”

“你在发抖,”女人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谢挚这才发现,自己呼吸急促,正在无意识地颤抖。

“我……”

谢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眼泪便已流了下来,又勉强咬唇拭去。

——她在害怕,非常怕。

害怕回来得太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不要怕,没事的,会没事的……以神帝的尊严,我向你保证。”

姬宴雪像是在安慰谢挚,又像是在承诺,但谢挚分明感觉到,她的身体也冰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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