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定地说完这句话,云清池笑着坐到了一旁,竟然不再理会谢挚,开始了冥想静坐。

……

……

谢挚掐断意识,退出光幕。

她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

女人冰雪似的呼吸如蛛网一般,仿佛还无孔不入地裹在耳边。

……好像把宗主逼得太过了,以至于她露出了全部的真面目。

光幕里宗主说的那些话,应该就是她最真实的本心。

其实这次本应试试,倘若不踏入太古战场会怎么样的,能否斩断这万年的因果纠缠,但谢挚还是想知道,如果自己不喜欢宗主,宗主又会怎样。

而现在,结果已经摆在她眼前。

谢挚想起数年之前,宗主在潜渊边对她说的话——

“……从此你不必再于俗世露面,而可与我同归天峰,日日夜夜,长久相伴。”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被她关起来做禁脔罢了。

当然,按宗主的说法,这应该是下策——如此怎能比得上她心甘情愿来得方便痛快?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也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弄清楚为什么在大道征伐下,她竟然没有死,还保留有一丝意识。

谢挚抬起手来,专注地盯着自己还没有变透明的指尖瞧,唇角慢慢露出一点放松的笑。

——看似没有任何线索,要想弄明白原因的话,其实也很简单。

只要记住一项最基本的前提就好,接下来只需要顺着逻辑往下推理,就能得到真相了。

已知,成神就会死;

那么,她现在还保留着意识,没有死去,就说明她还没有成神——至少没有完全成神。

谢挚还记得,自己被大道锁链贯穿胸膛的时候,她的神火并未彻底点燃,只是一点黯淡的火苗。

其次,她离开光幕之后,意识会飞速消亡,那么这就说明在这段时间里,她正在朝着成神演化;

而连接光幕后,又获得了暂时的安全,说明她成神的趋势又被减缓了。

总而言之,如她所料不错,这些光幕,起到的应该是一种……近似于“分流”的作用?

如同将满的池水,还在不断地向内注水,马上就要溢出来,但在这时一面又用碗往外舀水,因此反而能保持一种危险而又精妙的平衡。

但是要小心,用碗往外舀水必须得一刻不停——否则,池子里的水就要溢出来了。

谢挚看向手掌。

大道征伐终于再次来袭,她的身体又开始变得虚无。

也就是说,她必须得不停开启新光幕——或者说,新的世界线,借以分担不断上涨的神力,否则她就会濒临成神,也濒临消亡。

而她现在所处的这片漆黑虚无的空间……

谢挚转头,回顾四周。

应该就是她那尚未成形的小世界内部。

试试看吧……

谢挚对自己说。

她轻轻掐指,念道:“启。”

无数个光幕在这漆黑的小世界里同时展开,一瞬间填满了所有视野,如同夜幕上猛然亮起了无数颗灿烂的星辰,并且还在无穷无尽地增加下去。

无数棵诛天魔莲在光幕中缓缓开花,无数个她诞生,无数个她成长,无数个她死去。

海一般的信息涌入谢挚脑中,她看到了万千世界、万千结局、万千可能:

没能逃出谢家,十岁时受云清池第二次剖心,失血过多而死;

在元素锦的帮助下逃出谢家,于大荒长大,十四岁追击抢孩子的金狼氏族时,被他们的首领、也即后来那个独臂女人杀死;

闯入万兽山脉救族长等人时,肥遗与碧尾狮大战,未能及时躲避开来,受冲击波及而死;

与王煜战斗时,失手被他杀死;

踏入太古战场,被持着神兵的尸体们刺死;

在金乌梦里,被独臂女人持昊天塔镇压而死;

来到中州,在圣花秘境中被玫瑰菌人催熟杀死;

发现不对劲试图逃跑,被失去神智的宋念瓷用杀字言灵镇杀;

陷入花山的幻境,无知无觉地死去;

不能承受饕餮宝术,气血逆流而死;

走出圣花秘境之后,未能识破人皇急召下的杀机,被金吾卫斩杀在宫门之内;

竭力逃出歧大都,被人皇派出追杀的金吾卫统领杀死;

未能夺得昆仑山宝,万念俱灰之下跃下潜渊,粉身碎骨而死;

来到北海,在攻城之战中战死;

与姜垂决战,未能阻止他最后咬碎菩提子自爆,同归于尽而死;

踏入真凰的神话屋,不能解开徐凰的谜题,于混乱的神话中老困而死;

进入东夷,跌入赤森林的黑水之中,修为被禁而淹死;

和白芍一起来到会光市,身中梅先生的厄运,倒霉至死;

在佛陀的试炼中,被沉思罗汉用想象杀死;

在菩提园里,不敌佛陀的心魔,自爆识海而死;

……

……

……

如此种种,不断诞生,不断死亡,不见尽头。

谢挚努力消化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原来如此……

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能引来无穷符文,为什么徐凰曾说“你好像既存在于现在,又存在于无数个过去与无数个未来;既在活着,也在不停地死去”,为什么心魔在观测她的未来之后会识海开裂,忽然败亡——因为他的念力根本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观测量……

过去与未来相互纠缠,她的身上,原来叠加有数不清的世界线、数不清的走向与可能。

现在,这片空间早已不再漆黑虚无,它被无数光幕映得亮如白昼。

谢挚走过一个个光幕,扫视过光幕里或老或少、或生或死的自己,感觉如同越过一颗颗星星,正在星海中穿行。

“这就是我的小世界……”

一颗小树在谢挚掌心悄然闪现。

它几近透明,轮廓模糊,处于存与不存之间,仿佛下一刻就要凝实,又仿佛下一刻就要飘散。

在它那伸展的枝桠上,挂着无数闪闪发光的小小果实,每一颗果实都是一面光幕、一个世界与一种发展的可能。

寂静的星辉闪烁不定,树身上下缠绕着一股极其神秘的气息,竟仿佛触动了大道的本源。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引得大道如此紧张,她的小世界还未完全形成,便迫不及待地挥下锁链来镇杀她了吧?大道也察觉到了这小世界中蕴含的无穷潜力与可怕力量。

——可能之树。

这四个字悄然跃入谢挚的脑海。

这就是……她的小世界的名字。

这棵小树还十分稚嫩,只是一株脆弱的树苗而已,对谢挚亲密而又依赖,如渴望母亲的稚子一般,用叶片来缠她的手指。

谢挚轻叹一声,满足它的心愿,轻轻抚摸树叶。

——只可惜,这株小树苗是绝不可以长成的,她只能让它一直维持在这种状态上。

它成熟之日,神火将会完全点燃,也就到了谢挚的必死之期。

成神就意味着死亡,她不能成神,只能借由这不断增加的世界线来分担神力,从而堪堪停留在这将要成神、而尚未成神的危险边缘上,以此保全性命。

这样极其费力,每时每刻过去,都有海量信息涌入谢挚脑海,若不是她意志坚定,且又心性澄澈,或许早就会被冲击得发疯;

但比起直接湮灭,也已经算很好了。

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竟然还能于死地中觅得一丝渺茫生机……

小世界里仿佛没有时间的存在,更感觉不到时间流逝,谢挚在光幕中百无聊赖地穿梭,将那些看不完的结局一个个看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有许多年,又或许只有一刻,直到谢挚怀疑是不是大道将自己遗忘了时,她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体不再突然消失了。

——这代表,危机暂时解除,在大道的评估中,她目前不会再成神了。

终于……

逃过一劫。

她或许是过去未来的所有世界、所有时间里,唯一一个能在大道征伐下活下来的生灵……谢挚还有心情这样调侃自己。

现在要做的,就是试着醒来,如此才算是彻底复苏。

——这不会很容易,但也不是特别难,有点像一个昏迷已久的病人渐渐恢复意识。

不知外界过去了多久……这里的时间流速,不会和外面不一样吧?

等等——

谢挚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的意识在小世界里待了这么久,就她的身体而言,生命体征应当是完全消失了;

而按照常理来说,一个人被大道锁链贯穿胸膛,也绝无活下来的可能,所以她在世人眼里看来,早已是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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