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怎么这样吵?”
象英皱了皱眉,而象翠微同样茫然:“我也不知道。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
“要出去看看吗?刚好,您也晒晒太阳,今天天气很好呢,定西城里开了好多杏花。”
象英想搀扶象翠微起身,手刚伸出去,便被姑姑打了一下手背。
象翠微笑道:“得啦,阿英,知道你关心我,但我还没老到要人扶呢。你要扶我,还要再等个百八十年才行。”说着便在象英前面率先走了出去。
看着女人的背影,象英也笑了,摇摇头,跟了上去。
姑姑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可她的心并不服老,她的背仍然像她记忆里一般笔直。
走到石屋外面,叫喊声愈发清晰,也愈发近,两人这才听清楚来人在欢喜地大喊什么。
“——老族长,昆仑卿回来了!”
因为这三个字,象英与象翠微同时脸色大变。
象英连忙看向象翠微,姑姑已经垂下了脸庞,看不清楚神色。
“大概是小孩子在胡闹吧……”象英勉强笑了笑,想要安慰姑姑。
可是话说出一半,她自己喉咙也涩得厉害,只能半路止住。
那大喊的人终于跑了过来,是个很年轻的青年,流汗的脸上满带喜悦,两眼亮晶晶的,象英不认识——自从担任雍部牧首之后,她如今也很少回白象氏族了,自然不熟悉族里的小辈。
象英快步迎上去,严厉地低喝道:“你在乱讲什么!快住口,别说了!”这人竟敢拿小挚胡言乱语!
小挚是姑姑心中一块难愈的伤痛,又何尝不是她的呢?
青年却没有被她吓住,瞪大了眼睛道:“牧首大人,我没有乱讲,这是神帝陛下说的!”
“您看,”他指向身后,“她们来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一群族人簇拥着两个女子朝这边走来,一个金发碧眸,容光照人,当然是摇光大帝;
象英的目光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时,却是猛地怔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象英好像什么都听不清,她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动弹不得,所有的人、所有的景物在她眼里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轻女子。
象英连思绪都转得极为艰难缓慢。
那是……
她听到姑姑发颤地叫了一声:“小挚……”
上次见到小挚时,还是在定西城里,她还只有十六岁,朝气蓬勃,满眼天真,抱着她的手臂,一叠声叫她“阿英阿英”;
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小挚在她脑中的印象甚至都模糊了,象英有时夜间回想起来,都记不起来她到底长什么模样,她又心痛,又自责,可还是阻拦不住记忆的流逝,如同无望地试图握紧流沙,却只能让这沙子流走得更快。
但是现在,当那个年轻女人含着眼泪朝她走来,过往的记忆一下子全都回来了,穿过尘封已久的遥远时光,将象英当胸击中。
她好像哪里都没有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她和摇光大帝走在一起,是那么般配,好像天造地设。
谢挚也远远地望到了她们,在看到族长和象英的第一面,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咬着唇,竭力试图走快一点,却走不快——她浑身都在发抖。
神帝的手搀住她,谢挚这才觉得力气和理智回来了一点。
姬宴雪为她温柔地擦了擦泪,松开她,道:“去吧。”
谢挚用力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下,控制着步伐,朝两人径直走过去。
短短的一段距离,走得如同跨过天堑。她终于走到象翠微面前。
女人定定地盯着她,像认不出她一般,嘴唇颤抖,满眼含泪。
族长变老了许多,不再精神抖擞,不再充满活力,眼角都是皱纹,头发也灰白了,但却仍然美丽,目光也没有变得浑浊,仍如壮年时清醒睿智。
在谢挚眼里,族长与年轻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族长……”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谢挚回来了……”
她预想过很多象翠微的反应,她想过象翠微会失声痛哭,会紧紧抱住她,会后悔,会责骂。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
女人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像谢挚还是依偎在她身边的小孩子。
“……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啊。”
她好像错过了很多小挚的人生,一转眼,她就长大了。
谢挚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抱住象翠微哭了起来,哽咽着道:“族长,族长,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当年不该走的,对不起……”
她哭得压抑而又无措,像一个漂泊许久、终于得已归家的孩子,闻之令人心碎,连周围的族人也忍不住纷纷拭泪。
姬宴雪安静地凝望着她,默默地感受着心间随着谢挚的哭声而一点点加深的疼痛。
听说世间曾有一种秘法,可以使得两人五感相连,分明,她并没有被施加这种秘法,但却也能感同身受谢挚的悲伤。
上次小挚哭得如此难过时,还是见到死去的火鸦……
孩子见到母亲,总是不同的。
象翠微回拥住谢挚,闭上眼睛,长叹一声,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如年轻时一样笨拙地轻声哄她:“不哭了,不哭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方才直到谢挚走到她面前,她都仿佛在梦里一样恍惚,直到现在,谢挚的眼泪打湿她的肩膀,象翠微才终于有了一种具体的实感,慢慢意识到,她的小挚,是真的回来了。
她刚收养谢挚的时候,谢挚总是半夜惊醒,哭个不停,但她哭也不是孩童惯有的放声大哭,而是声音十分小,把自己蜷成一团,像猫儿一般轻轻细细地抽泣,若是睡得沉一些,甚至完全听不见。
每当这个时候,象翠微总会手足无措,她没有任何照顾孩子的经验,将谢挚揽到怀里,一下下拍女孩的背。
现在,象翠微再次感受到了这种久远的无措,她想为谢挚擦一擦泪,柔声哄慰她,伸出手,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皱纹,却又怔忪起来。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的呢……?完全想不起来了。小挚一回来,竟让她觉得自己还年轻一般。
谢挚慢慢从族长怀里起来,眼眶还红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把您肩膀都打湿了……”
她转过去,想要拉住象英的手,好好地看一看她,见象英眼中情感涌动,却缓缓地跪下去,垂首道:“……象英,见过昆仑卿上。”
谢挚一愣,连忙去扶她:“快起来,阿英,不必如此多礼。”
她扶着象英站起,象英又朝姬宴雪行了礼,这才正对她,但姿态仍旧恭谨。
她这样叫谢挚很不适应,本来想抱她,也不得不止住,改为拉住她的手,软声道:“阿英,我好想你……你都不想我吗?”
象英变化很大,她仍然有着锋利的美貌,足蹬皮靴,腰佩短刀,面庞沉稳而又坚毅,只是气质比少年时更加沉着冷静了,也有了上位者的气势与威严,看起来大约三十余岁。
谢挚感受了一下,便知道她已是髓树境。
目光触及女人空空荡荡的右袖管,谢挚才一下子变了脸色。
她捉住那条袖子,抬起脸,只觉满口发涩:“阿英,你的手……”
“在裂州之战的时候,被真龙烧毁了。”
与谢挚的心疼不同,象英对自己的残疾倒是很不在意。
她欠了欠身:“您还记得在金乌梦里,我取得的那盏神灯吗?那是金乌的第三只脚爪,若不是它,我一定连命也捡不回来,失去的就不止一条手臂了。”
在裂州之战中死去的天衍宗弟子实在太多,她能活着,实属侥幸。
谢挚听象英对自己如此恭敬有礼,再无少年时的亲密无间,心中说不出的失落难受,想要问她自己哪里让她生气了,顾及着还在外面,又不好问出口。
她慢慢松开女人的独臂,点头道:“活下来就好,别的,都不是很要紧……”
东夷公输家长于机关术,她此去东夷,或许可以去公输家那里看看,有没有阿英能佩的机关手臂之类的。
姬宴雪走过来,朝象英与象翠微略一颔首:“象族长,牧首大人。”
“见过神帝陛下。”
象翠微对摇光大帝已经算是很熟悉了,过去几乎每一年,这位曾以傲慢出名的神帝都会亲至白象氏族,与她坐一会儿,说一阵话。
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神帝想听什么,刚开始的几年,还能与她讲些谢挚小时候的趣事,姬宴雪总是听得专心致志,时不时还问上几句细节;
到后来,象翠微已经讲无可讲。
冒着触怒神帝的风险,她闭门谢客,不愿意再见姬宴雪。
与别人谈起小挚,让她痛苦。
两人坐着,最后总会陷入长久的静默,她在神帝的眼里,看到与自己相似的哀楚。
不过姬宴雪掩饰得很好,只有在她垂下眼眸的时候,分明是艳如桃李的容貌,却流露出荒地般的孤寂,象翠微才能稍微窥见一丝神帝的内心。
但是现在,她整个人简直都像在发光,宝石一般耀眼夺目,再不见过往的荒凉,凝注在谢挚身上的目光,更是温柔而又宁和。
神帝陛下,真的很喜欢小挚……
象翠微在心里悄悄地叹口气。
像任何一个母亲一样,她其实不想小挚和身份如此高贵的人在一起——那样压力太大;
但是方才象英的态度让她恍然意识到一件事,那便是她的小挚,也早已是名震五州的大人物了。
在外人眼里,昆仑卿上和摇光大帝,应该是再般配不过了。
“陛下,小挚,请进来坐吧。”
第371章 回家
象翠微将她们引到自己的石屋去坐,谢挚左右看了一下,陈设布置和她记忆里的相差不多,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亲近怀念。
她将自己离开氏族后的经历,挑着跟象翠微和象英讲了一遍,虽然尽量简短,但也还是絮絮说了半个多时辰。
象翠微本来已经平静下来,但在听的过程中还是数次落泪,谢挚着急地停下来,想去安慰她时,她又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谢挚接着讲下去。
“……我讲完了,差不多就是这些。”
谢挚还是习惯叫象翠微族长:“族长,您别难过,我总算还是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了,都过去了,不要紧的。”
象翠微深深地凝望着她,没有说话,也不想再管神帝还在场,什么失态或者失礼与否了,上前将谢挚紧紧抱住。
“傻孩子……”
直到这个时候,她还在试图安慰她,让她不要难过。
她的小挚,她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过这么多的事,受了这么多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