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儿,”姜契举步便往外走,甚至忘记了“朕”的自称,“我要去见她……!”

“陛下莫急,”来人慌忙叩首,“神帝陛下与昆仑卿上随后就到,大人特让我转告陛下,卿上与神帝陛下关系匪浅,似是……道侣。”

“……道侣?”

姜契怔在原地。

是啊,道侣……

得知谢挚复生的消息让她一时之间太过激动,以至于忘记了摇光大帝曾对她说过的话。

那时她初登基不久,听闻摇光大帝亲自送谢灼回到歧大都,特地前去拜访,既是为了感谢姬宴雪在裂州之战中守护歧都,也是为了探听谢挚的消息。

她还记得,自己目睹母皇陨落,想要与龙族同归于尽,在最后一刻被人救下,拥到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

那人焦急愧疚地抱紧她,在她耳边道歉,叫她“阿契”。

整个五州之中,只有一个人会那样唤她。

在圣花秘境中,她们曾经相依相伴、同生共死,现在,又是谢挚救了她的性命。

数年之前,为了放走谢挚,姜契擅开护城大阵,受到了极重的惩罚,艰难走出风暴极境*后,甚至不得不从一个最普通的小兵做起,民众与军士们谈起三皇女时常常为她打抱不平,认为人皇陛下对女儿的处置太过严厉,但是姜契没有一刻后悔过自己当年的选择。

她唯一难过的,只有她到底还是没能救下谢挚,让她死在了那冰冷的潜渊之下。

但是现在,谢挚居然又活着回到歧都,并且在龙族的刀下救下了她。

醒来之后,姜契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心里也会有一点喜欢她?母皇已经牺牲,不知她会不会因为母皇而怪她?

在歧都常有青年男女对她示爱,姜契烦不胜烦,她知道,他们大都只是喜欢她的容貌与身份罢了,可是现在她却忐忑不安地想,小挚会不会因为这些而对她动心呢?就算小挚是喜欢她的脸与地位,那也没关系。

现在她是人皇了,是中州最尊贵的生灵,她有了足够的权势与地位,可以保护她,宠爱她,无人能够议论谢挚西荒人的出身,更没有人能够阻拦她的意志。

姜契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未来,她想她要让谢挚做皇后,她的宫中不会再有别的人,只会有她一个,她们可以生一两个孩子,她会竭尽心血地培养她们的女儿,就像母皇当年教育她一样……

当然,她也可以以势强逼,可是她不愿意那样对谢挚,她也知道谢挚不是爱慕权势之人,更不会屈服于胁迫。

她想要好好地追求谢挚,这是她第一次追求女子,这或许不会很容易,可是她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最后会得到谢挚的心。

她们年龄相仿,又是师姐妹,还曾并肩战斗过,有许多共同的回忆,母皇还在时,更是曾试探性地想为她们指婚……不论从哪方面看,世上都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小挚了。

姜契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期待,她知道自己在摇光大帝面前还是太过年轻。

“……她不会回来了。”

女人背对着她,没有转身,嗓音平淡。

“您说什么?”姜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姬宴雪终于转过来,面向了她,碧绿的眼眸如沉沉潭水一般。姜契这才发现,她神情中有压抑得极好的悲伤与疲倦。

“昆仑卿谢挚,已在与龙皇的战斗中,光荣牺牲。”

“所以,她不会回来了。”

她说得缓慢,比起告知姜契,倒更像是在告诉自己一般。

“谢挚是我的妻子,我会把她的身体带回昆仑山安葬。”

“姜契,好好做人皇吧。”姬宴雪凝视着她,“你是她的朋友,若是有事,我会帮你。”

说完,她便离开了歧都,并无一丝留恋。

“……朕知道了。”

姜契后退一步,后腰靠住案几,失神地轻轻叹息。

她垂下头,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再抬起脸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镇定。

“告诉姑姥,朕会在宫中等着神帝陛下,和……昆仑卿上。”

小挚死而复生,固然再好不过,她也极欢喜,但是她早已是摇光大帝的妻子,与她今生……都没有关系了。

姜契苦笑了一下。

其实,就算没有姬宴雪,又能怎样呢?她已经有皇后了……

乍一听闻谢挚的消息,让她仿佛被拉回了少年时代,竟然忘记了现实。

姜契做皇女时可以暂时没有王妃,但是作为人皇,却不能没有皇后。

当年得知谢挚已死,她心灰意冷,大受打击,再无心此事,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民生与国事当中,之后又迁都洛京,百般繁忙,以此作为借口屡次推脱。

但是后位究竟不可长久空悬,在大臣的劝谏下,姜契也曾勉强打起精神相看适龄男女,却只觉他们面目模糊,并没有什么不同,最终随意选了一个顺眼的女子成婚,封为皇后,以此来堵住群臣的口舌。

大臣们很快发现,与先帝姜晦之不同,新任人皇姜契对征服外界并没有什么野心,修复残破的中州与应对战后的新局势已经足够使她头疼。

她担当得起仁善之名,也不愧是九轮圣人的爱徒与先帝最看重的女儿,能力识见都是世间第一等;

唯一的一点麻烦就是,人皇陛下不好美色,少入后宫,子嗣不丰,对于选取美人的建议更是十分冷淡,令大臣们交口称赞的同时也颇为头疼。

姜契的皇后是一个温婉端庄的女人,品行和出身都很出众,她和她谈不上多么感情深厚,但也的确尊重她,和她相敬如宾,在外也称得上一声帝后情深。

她知道谢挚的性子,她绝不会接受做自己的妃子之一,她也觉得,倘若不给她皇后的地位和唯一的爱,便是亏待与辜负了她。

可是,她也无法废后,那样对皇后不公平——她什么都没有做错,皇后的一切责任,她都完成得尽善尽美。

姜契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她知道自己无法喜欢上皇后,一直都对她心怀愧疚,在其他方面也有努力对她好,这么多年的同床共枕下来,她对皇后也并非没有感情,只是更多是亲情,而非爱情。

如此看来,眼下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小挚真的喜欢她,她势必要伤害她,她和摇光大帝在一起,也很好。

摇光大帝的确是比她还更好的选择,至少神族忠贞钟情,一生只会有一位伴侣;

这个,她如今却无法给小挚。

姜契在心中如此劝慰自己。

“陛下,神帝与昆仑卿上已经进入宫门了。”侍人趋步而上,躬身道。

“好,”姜契打起精神,抚平衣摆,感到一阵难言的紧张。

马上就要见到小挚了……

她已经五百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上一次见她,还是在歧大都的宫道上,那时她才十六岁,她也正值年少;

但是现在,她有时揽境自照,恍惚觉得自己竟比记忆中的母皇还更衰老疲倦。

毕竟母皇统治时,大周还是如日中天,正处于国力的顶峰,母皇当然有底气去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而现在,虽然大周仍然日悬天边,但是敏锐的精英们已经意识到了繁荣表象下潜藏的衰弱与危机:

东夷正在崛起,而西荒正在分离,中州不能再居于五州的领导者地位,似乎已成不可改变的定势。

她快步走出殿门,“朕去迎接她们。”

人皇固然尊贵无比,可是见到神帝,也须俯首,不过,姜契亲自出迎固然有礼仪的原因,还因为她……想要见到谢挚。

她是她第一个动心喜欢的人,也曾两次救过她的性命。

“当……”

兽首口中喷吐着香气,姜契刚走下白玉阶,便听到了悠长的击磬声,宣告着贵客的到来。虽然神帝强调是她们私下拜访,不要大张旗鼓,但是应有的礼数还是不可缺少。

紧接着,倩影在宫门处一闪,姜契便看到了谢挚。

她衣着朴素,身形纤细,发间并无珠玉首饰,只别了一朵雪白的牡丹,乌润的眼眸投过来,气质如水般柔和而宁静。

时光的流速仿佛都因她的到来而变缓了。

姜契想,真奇怪啊,谢挚分明已经变得和十几岁时完全不一样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谢挚也望见了姜契,心中喜悦,遥遥地唤她:“阿契!”

姜契和她记忆中相差不大,仍是温和端方,容貌美丽,风度翩翩。

她眉心处的天眼金纹紧闭着,比之前更沉稳,服饰更繁复华丽,也更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谢挚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和姜晦之相似的气度,那大概就是独属于人皇的威严。

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多么叫人怀念,姜契情不自禁地上前走了几步,“小挚……”她定定神,这才注意到谢挚身旁的姬宴雪。

摇光大帝无疑是个极其耀眼的人,存在感非常强,但是由于她一心都在谢挚身上,竟然有短暂的一刻完全忽视了她,“见过神帝陛下。”

神帝略带探究的眼神在姜契面上一扫而过,姜契只觉脊背一紧,不过那股威压只有一瞬,很快便消失了。

姬宴雪点了点头,反应淡淡的,“嗯,姜契。”

……真不喜欢小挚叫她“阿契”,但是小挚现在正在开心的时候,她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待会再同她说吧。

还有,见到死而复生的旧友固然值得激动,但是姜契看小挚的眼神似乎也不太对,反正姬宴雪不喜欢。

在有关谢挚的事情上,她向来警惕,观察得格外细致。

好在姜契只有在初见谢挚的那一刻眼眸才微微亮起,她很快便敛起情绪,态度控制得十分得体合适,没能让姬宴雪的醋意继续发酵下去。

“陛下,小挚,我们进去说吧,宫人已经摆下了宴席。”

第395章 仁君

宫殿里的宴席早已摆下,姜契了解谢挚,因而这宴席并不奢华盛大,金盘中盛着晶莹仙果,过于浓郁的灵气凝聚成各种美丽的形状,在矮桌上蔓延飞舞,如雾似烟,人们轻轻挥袖便可击散。

看到她们一行人来到,侍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只余青铜灯盏还在殿中散发着柔润的珠光。

这是人皇用来招待贵客的宫殿,平日极少打开,姜契作风朴素,登基时便曾号召群臣节俭,在日常生活中也身体力行,迁都以来,大周皇宫除过日常的修缮之外,几乎从未增加过新的亭台楼阁。

“小挚,陛下,姑姥,请落座吧。”姜契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姬宴雪入座后,这才坐下。

姜契不卑不亢,将对待姬宴雪的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使她觉得冒犯,也没有失了人皇的脸面。

按照常理,人皇当然应该坐在上首的主座,而其他人坐在两侧,但是神帝无疑比人皇的地位更高,人皇也须尊敬,因而姜契特地安排的是面方桌,她们四人各自落座,谢挚的座位正在姬宴雪旁边。

不过姜契不知道,其实姬宴雪倒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只想谢挚坐在自己身边就好。

姜契为她们一一介绍菜色,卸去了人皇的威仪,不像君王,倒更像一个待客的主人。

她礼仪周全,语调和缓而有节奏,如玉石之声,连姬宴雪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的年轻人。

她继承了姜既望的风度与品行,也继承了她母皇在统治上的天赋与能力,但是更加宽和耐心。

中州的民众喜欢称姜晦之为“天生的帝王星”,而对于姜契,他们会感念地叫她“仁君”。

她轻徭薄税,开源节流,重通胜昔河,再建调云塔,改变了大周贯彻已久的重农轻商的国策,改为农商并重,甚至试图与积怨已久的东夷沟通。

“陛下请尝,这酒可还喝得惯?”姜契望向谢挚,“小挚,你喝一口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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