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神也随着剑意的翻飞变化,忽而上天如白虹贯日,忽而下海似巨鳖揽月,最终那道剑意化作了一片广阔无边的宁静碧海,海面上倒映着一汪巨大的银白月亮,而月光就在那细碎的波涛之中缓缓地荡漾摇晃。

在一片明彻的月色里,青衣剑神转过身来,目光比碧水更加柔和深远,衣袍像青莲的莲叶一般在他脚下散开。

他对谢挚微微一笑:“小姑娘,便是你要领悟我的剑法么?”

“晚辈不敢……”

剑神的模样非常年轻,看起来还只是个俊秀青年,但谢挚当然不敢轻视他——他应当已经活过无数岁月了。

她斟酌着自己的言语,弯腰长施一礼,“不敢说能领悟您的剑法,只是有缘,碰巧见到了您留下来的一缕剑意,试观摩之而已。若能……”

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了行礼的人族少女,她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青衣剑神爽朗的笑容:“我本放拓之辈,何必如此多礼!”

他面上显出傲然之意:“我这剑法是我在夜月下的碧海前领悟而出的,名叫碧海天心决,虽然去太一则远矣,但我以为,万古以来也可算得上是剑法前十。”

“哇……”

万古前十!即便不是第一,但这也够了不起了,谢挚真心实意地夸赞道:“那您可真厉害!”

“是你没见过真厉害的人,小姑娘。”

青衣剑神倒并不怎么忌讳自己技不如人,很洒脱地笑道:“我离姬太一还差得远哩。”

“神战太过惨烈,诸神死不旋踵,我本以为我这剑法要失传了……好在终于遇到了你。”

他的剑法非常狂暴炽烈,但人却是温和的:

“你不知道,小姑娘,千万年以来,曾有数百人走到这片战场,他们不是名震一方的至尊,就是年少成名的天骄,见到我生前留下的剑意痕迹后纷纷喜出望外——”

“但他们都没能成功,不是迷失在幻象之中,就是爆体而亡。”

差一点就“爆体而亡”的谢挚吓了一大跳,脸色有点不好看——这也太吓人了吧!她决定自己下一次要再谨慎一点。

剑神补充道,“归根结底,我的剑意太过酷烈,且又杀戮之气极重,需要极其惊人的肉身才能承受,还需要观摩之人心思纯透,不被外物吸引。满足这些条件之后,才能得到我的传承。”

“去罢,小姑娘。”

他将手指轻轻地按在谢挚的头顶,许诺般地轻声说:“你不会逊色于当今天下的任何人。”

随着剑神的这句轻叹,谢挚猛地自悟道之中清醒过来,小狮子水汪汪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

“你观摩得好快呀!”火鸦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天色,“连半个时辰都没有过去呢!”

它以为谢挚要观摩一晚上了,还很贴心地给人族少女身上披了条皮袄盖上。

“是吗?”

谢挚也有些惊奇——就她的观感来说,好像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一样,没想到外界连半个时辰也没有。

青衣剑神的嗓音面容还久久地留在她心里不能忘怀,谢挚下意识地投目朝面前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看去,发现它内部的仙霞金光已经完全熄灭了,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之间变得普普通通,如同世间一道最平常的深沟一般。

她心神一动,脑海中便浮现出一汪广袤的碧海,月光与波光一起粼粼闪烁。

这是碧海天心决的奥义化形!

不知何时,青衣剑神竟已经将自己完整的剑诀传给谢挚了。

火鸦也探头探脑地朝剑意痕望去,奇道:“咦——剑意怎么好像不见了?真奇怪……”

谢挚点了点自己的头,笑道:“我若说,那道剑意现下在我脑袋里,你可相信?”

“我才不信呢!”

怎么可能呀!小挚又在跟它开玩笑了,火鸦非常无语地翻翻眼睛,翘着尾巴跑到前面去:

“我去看看前面还有没有好东西!”

接下来她们当然没再遇见类似的剑意痕——剑意痕极其稀有,可遇而不可求,但倒是遇见了许多神祗生前所使用的兵器。

“这是一尊神器呀!”

火鸦围着一尊锈迹斑斑的大鼎叹气,“就是其上铭刻的阵法完全被磨毁了,跟普通的大鼎无异,现在只能拿来煮肉吃。”

小狮子也在沙土里刨来刨去,找到了一块雪白的宝骨,兴奋地咬过来放在谢挚掌心,眼巴巴地要她看。

“唔……”

谢挚闭上双眼感应了一番,眼前出现了一只耀眼绚烂的凤凰,正在九天之上且歌且舞,长鸣盘旋。

她睁开眼睛,笑着揉了揉小狮子的绿脑袋,“你眼光不错呀,这是一枚真凰的宝骨——”

“只是可惜,其上的宝术符文在她临死的时候就自毁抹去了。”

神圣种族对自己宝术防守极其严密,千万年以来,还从来没有流传于外族过。

看见小狮子露出失望的神情,谢挚安慰道:“不过它还是很珍贵的,拿着收藏把玩也可以,真凰的宝骨可以在无形之中滋养你的身体——放到外面,有人族倾家荡产也会买你这块宝骨。”

在神战中死去的神祗数不胜数,遗留下来的兵器也多如牛毛一般,其中有不少都还保存着无上威力,在这里静静等候着自己新的主人,这也是无数人即便知道太古战场凶险无比,但还是要前赴后继来此探险寻宝的原因所在。

不过——谢挚回忆起了先前遇到的那些坐着死去的尸体们,心道,他们有命取宝,却没命走出这太古战场,反而变成了太古战场的补给,纷纷做了大荒新的魂灵。

遥遥望去,远处的地面上还插着许多兵刃——它们都曾是神祗的心爱之物:

有一杆黄金长。枪散发璀璨的耀眼光芒,将周围的一片地方照得仿若白昼;一把弯月似的漆黑弯刀斜斜地插在地里,露出来的一半刀刃却是血红色,散发着滔天血气;一柄五彩羽扇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柔软的羽毛似乎采自于各种神鸟身上,在夜空中划下道道瑞彩霞光。

它们个个都是极其强大的兵器,若是换做旁人,早就两眼放光地扑将上去,将其一扫而空通通归入囊中了,谢挚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如同观赏一般,轻快地将目光在它们身上一点而过。

或许是没有缘分吧?谢挚从它们身上感觉不到特别的吸引力。

小狮子太过年幼,心思单纯,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地拿刨出来的那块真凰宝骨磨牙,根本没空觊觎这些神兵;

火鸦倒是一副望眼欲穿之相,差点将眼珠子黏在那柄五色羽扇上面了——它能感觉到那把扇子上有朱雀的气息,其中一定掺有朱雀的羽毛!

它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叼住那柄羽扇,将它炼化成为自己的法宝,却被谢挚牢牢地拉着翅膀不能动弹,挣扎了几次也挣不开,最后只能愤懑地瞪她:

“干嘛呀你!你自己不要宝物就算了,为什么还非得拦着我?——那里面有朱雀羽毛!与我很是合适的……”

“嘘——”

谢挚的脸色忽然有些凝重,示意火鸦噤声。

火鸦还要嚷嚷:“怎么着你还想吓唬我是不是?告诉你,我胆子可大了,我不怕你!”

“朱眉,我是认真的……!”

黑色大鸟忽然不叫了——因为它也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戈壁上一直风声呼啸,仿若鬼哭,是也不是?”

“……是。”火鸦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但是自前几刻起,一直萦绕在我们耳边的凄厉风声,忽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第48章 海的精魂

此刻正是夜半时分,月上中天,几无星点;茫茫的沙海之中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仿佛被喧闹而有生机的一切所抛弃似的,灌入耳中的只有一片令人心惊胆寒的死寂。

谢挚不动声色地摸出漆黑小剑捏在指间,对火鸦道:“到我身后来吧。”

“别怕。”她安抚性地低声说。

不知从何时起,戈壁滩上渗出了丝丝缕缕的白茫茫雾气,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一眨眼就变得浓郁起来,教人几乎看不清楚几丈之外的前路。

空气中的湿气愈来愈重了;乳白的雾气像水波一般在空中轻柔地流淌摇晃,有巨大的透明鱼群在半空中缓缓成形,身体上散发着晶莹的辉光,鳍像鸟儿的翅膀,又像是极薄的水草抑或是海带,慢慢收拢摆动,带动无数水流在身下流淌而过。

“好多鱼群啊……”

大荒干旱少水,谢挚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鱼。

她虽然知道奇怪,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这异象吸引,着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发出了一声近乎梦呓的感叹——这景象梦幻无比,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瑰丽壮阔,令人恍然失神。

要不是她悄悄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很疼,她真会怀疑自己此刻是在做梦: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样——”

荒凉干旱了无数年的戈壁滩变得热闹无比,充满着勃勃生机,有数不尽的鱼虾在半空中——对它们来说,或许在是海洋中游动徜徉;

好像忽然之间被抛到了海底似的,甚至有粼粼的波光从很遥远的地方投到了人族少女的脸上和身上,谢挚惊奇地仰起脸,看着鳞片上发着银光的细小梭鱼组成的密群在自己头顶轻快地驶过,还有一条长得像飞毯似的怪模怪样的鱼几乎是紧擦着她的鼻尖游过去,令她惊疑不定地后退了好几步。

火鸦小心翼翼地用翅膀梢碰了碰悬浮在它面前的一只半透明的小龙虾,发觉自己的翅膀如同穿过无物一般,轻易地穿透了这龙虾的身体;

而这只龙虾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似的,仍然在面前无形的海水中不断伸钳捕捞着什么,埋头往嘴巴里咕叽咕叽地送。

“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了……”

为了做最后的确认,火鸦轻轻地挥动翅膀,试着往上飞,竟然感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和奇妙的失重感——好像它不是在空中无拘无束地飞行,倒是在深海之中遨游似的。

察觉到自己有往上漂去的趋势,火鸦赶忙扑腾着翅膀向下沉,“咳咳……真可怕……”

它有一种恐怖的预感:恐怕自己再往上漂一会,将会进入一种玄妙的境地,变得同这些身体上散发着微弱磷光的鱼群一样,来到真正的远古深海。

——那么它的下场不是被深海的无尽压力压得粉身碎骨,就是被凶猛的远古灵兽一口吞食。

谢挚替心惊胆战的黑色大鸟顺了顺毛,紧紧地拉住它,免得它再漂上去,“什么传说?”

“这是海的精魂。”

火鸦还有些心有余悸,答得却很快。

它抬起翅膀指向她们头顶的天空——不,或许此刻说是海洋更合适一些:

“大荒在远古时是一片恣肆的汪洋,孕育着无数生命;不过后来,大荒的地形因为神战而发生改变,这片海洋流淌殆尽,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慢慢才变成了如今的荒芜模样。”

“传说这片海洋在漫长的岁月中演化出了一缕模糊的意识,它在死去之后心有不甘,过于思念自己的亿万生灵和万顷波涛,在月圆之夜偶尔会显化出自己万年前的模样,以精魂重临世间。”

“好神奇……”

谢挚被这个传说震慑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试图感受这无形的海波,好像真的有柔软的水流在她指尖温柔地划过;但是收手一握,她的手掌和衣服又分明全是干的。

“那要是刚刚你没下来,真的漂上去了,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火鸦的神情少见地有些严肃:“从前似乎也有灵兽遇到过这种情况,它是只年少的墨嘴龟,受了这瑰丽海洋的蛊惑,情不自禁地变作原形游了上去……”

“然后呢?”

“然后它越游越远,消失在了同伴们的视野里,自此失去了一切踪迹,再也没回来。——有见多识广的老前辈说,死去的海洋太过寂寞,它是被海的精魂摄走了,去往了时间与空间的边缘,游走在万年的海洋与今天的大荒之间,成为了一个迷失者。”

“小挚,你不晓得,刻在我们灵兽骨子里的本能有多么强烈……”

黑色大鸟叹了一口气,垂着头唏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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